《恋后(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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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后(短篇小说集)-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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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敏一直盯著我。 

  我问她:“你没有更好的事要做?” 

  她的表情很惨,一个孩子在很渴望一样得不到的东西的时候,往往也有这个表情。 

  对于其敏来说,我算不算是那一种难得的玩具呢。 

  “你爱她?”其敏问。 

  “不管你事。” 

  “据我知道,她另外有男朋友,家境很好。” 

  “其敏,你是一个诗人,不应理这些闲事。”我说:“你的气质哪里去了。” 

  她有默羞愧。 

  “其敏,别钻牛角尖,本来我不想把别人的私事告诉你,但又怕你心中有个结,所以不妨同你说:小方快要嫁人,新郎并不是我,我们纯粹是朋友,其敏,正如我同你一样,是朋友。” 

  她的双眼忽然又添增神采,像是看见新希望。 

  这样的举止真令我害怕,她苦果没有爱上我,不会有这样可怕,不能自制的情绪出现。 

  女人之倔强,非笔墨所能形容,她们的行为举止,百分之百受感情控制,完全不能理解。 

  我颤抖,怕她不能自拔。 

  我摊开手,明知说了也是白说:“做朋友有什么不好?” 

  其敏根本没有听进去。 

  可爱的其敏,倘若遇到坏人,利用她的痴心,她一定尸骨不存,碰巧我是个好人,我不会对她动歪脑筋。想到此地,为自己骄傲,不禁飘飘欲仙起来。 

  我叹口气。“来,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没有说话,其敏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倒是我,低沉得不得了,回到家把门一关,再不出来。 

  我很少在家吃饭,怕麻烦嫂子多洗碗多煮菜,除出生日节庆,总是藉故在外头胡乱吃一顿算数,日子久了,有点腻,渴望拥有一个厨房,可以自由进出,做些食物吃。 

  寄人篱下的压力很难形容。要自己识相。 

  脸上一定要挂个笑容,走路轻手轻脚,话不能乱说,亦不能不说。不能早归,也不能晚归,趁人家熄电视机之前要回来,在人家上床之前要洗完澡,人家关了煤气,就洗冷水,千万别自作主张用热水。 

  有什么粗重的功夫,抢着做,表示爱做,不做心裹不舒服,感激人家给你一个机会做。 

  冰箱里水果少了,立刻补充,要挑头号货色,要买得堆山积海,情愿烂掉。 

  要努力免费同人家孩子补习,孩子顽劣不能责备,因阁下不是受薪的补习老师。 

  人家有别的亲眷来访,切记要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感激涕零之情,夸大其词,没齿难忘。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准时交租。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住在亲人家中,根本有百弊而无一利,因为倚赖性吧,妄想可以得到照顾,无限热情,换来屈辱与冷水。 

  开头也是自己不好,为什么老要亲人看顾,超过廿一岁,应该独立,走得远远的,亲戚免麻烦,我也免苦水。 

  嫂与兄并没有睡,正在商议什么。在家中,嫂嫂地位永远比兄高,越是无能的女人越是会在家中称王,无他,精力不能发泄之故。 

  我深深叹口气。 

  忽而听到他们二人之对白。 

  我颇明白人情世故,没有什么是偶然发生的,如果他们不是故意叫我听到,我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他们的秘密。 

  谁晓得他们的总入息有多少,或是哥哥加了薪水没有,一天到晚喊穷。 

  是自卑,自卑令我蔑视自己,也歧视亲人。 

  只听得嫂说:“……母亲同媳妇吵,想来这裹住,她也愿意付房租,而且可以帮着做家务,至少晚上这顿我们可以吃些丰富的家常菜,我就不必劳心劳力了。” 

  然后兄说(似做话剧):“那么我同小弟商量一下。” 

  我听了很安乐,终于来了,不是我负他们,多好。 

  搬出去之后,居移体,养移气,希望情绪会改进,改掉琐碎多心的毛病。 

  马上找地方搬。 

  其敏出很大的力,她比较空闲,认识的人也多。 

  有一度,我与其敏走得较近时,亲人对我也略有新的兴趣,后来心冷,还是顾目前的利益为重,在他们眼中,我始终是投靠过他们的穷亲眷,有一朝坐了劳斯莱斯,去看他们,是肤浅显威风,不去看他,是忘本,总之是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打破头也进不到他们那狭窄愉快的世界。 

  我三扒两拨找个地方搬出来,临走说尽感激之词,圆滑得肉麻,我的再造父母统统受落,挺起胸膛,觉得栽培了我。错在我,思想没搅通,跑人家家去打搅人。这个错误,牢记在心。 

  更难忘的是,同舟共济的朋友小方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并没有请我,我松口气。她原不是婆妈的女子,微时是微时,彼时是彼时。 

  不过我还是伤神。 

  直到你失去一样东西,否则不会知道那样东西有多重要。 

  为此我害怕,对其敏不禁和颜悦色起来。 

  有钱也不是她的错,我想,难得她不介意我性情狷介、多疑、暴躁,在我跟前受许多委屈。 

  搬出来之后,我得到很多自由,十分轻松。 

  新居只豆腐乾大,但全属自己的天地,朋友们来来往往,添增生活情趣,不需要很久,我就变了,是其敏说的:“不那么愤世,眉头也少皱,说话较多也较开放,添增了幽默感。” 

  我甚至睡得比较好,体重也增加,当然也不再介意其敏打电话来。 

  蜗居成为许多与家人同住的同学的会所,可以说是相当热闹的。 

  谁知道我跟其敏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发展,她现在也不那么紧张了,其敏的情绪直接受我影响。 

  小方随著夫婚到美国的纽约去,那是他们的第一站,是艺术家精萃集中之地,如果她不满意,听说男方会得送她到巴黎。 

  他很爱她,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心思。 

  我很宽慰,假以时日,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这些消息,其敏也听说了,从她宽慰的表情可以知道,她又恢复讲话,同我说,要出门去寻找灵感,你看,她不再把我放心上,什么都要有人争才吃香,小方一走,她马上要开始写书本的第二章,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如果我同小方走掉,其敏会即时成为一个千古伤心人,感情这件事,就是这么怪。 

  十年后吧,那本书始终会完成的,我摇摇头,她有的是本钱,有的是时间。 

  我认识这两个女孩子,纯的太纯,似张白纸。世故的太世故,似层黑纱。 

  也许有一日,待我有能力娶妻的时候,会遇见性格适中的女孩。 

  像蓝色,或许? 

  我在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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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种

                  “沛,喝咖啡。”我叫他。 

  他穿著浴袍,向我笑笑,手上拿一本杂志。 

  “喝咖啡。”我又说。 

  “开了窗子再说。”他道。 

  我去开了窗子,天气很好,就是清冷,那几棵树,一块叶子都没有了。 

  “今天真早。”我说。 

  “是,八点半。”他看看腕表。 

  “你真叫人受不了,洗澡也戴著那个鬼表,睡觉也戴它,真乌搅!” 

  “是吗?”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为自己倒了杯红茶。 

  “越南还是在打呀。”他说,拿著杂志。 

  “嗯。” 

  “莲蒂,你这个人,毛病就在不起劲。” 

  “是吗?”我喝著茶,凝视著他。 

  “完全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的妈。” 

  “你的妈怎么了?”我笑。 

  “你对世界大局完全不关心嗳。”他说。 

  “是,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反问。 

  “没有关系?你说笑话!万一打到我们头上来,可怎么办?”他问我。 

  “那有怎么办的?到时再算。” 

  “我的天。莲蒂。” 

  “你的浴袍带子松了,缚缚好,我不喜欢看男人暴露身体。”我说。 

  他笑。 

  “快点喝,我还得去上班。”我说。 

  “你可以弄两杯咖啡,那就省时了。” 

  “是吗?可是我喜欢咖啡。”我说。 

  “你可以将就一下,”他喝一口,“那可以使你省一点时间,时间对你又很宝贵。” 

  “我不将就的,我反对将就。”我说。 

  “莲蒂,你任性。” 

  “是吗?看你的样子,也很怪。” 

  “不要用那个怪字,像说我是同性恋似的!我并不是。” 

  “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别瞎搅。” 

  “这些日子,可真舒服。”他伸了个懒腰。 

  “是,你当然是舒服,”我叹口气,“但是我还得回去换衣服,再赶回飞机场去做八个小时工作。” 

  “你今天不例假?”他问。 

  “不例假,”我说:“谁告诉我今天休假了?” 

  “那么请假。” 

  “你疯了。”我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真的,今天有事,你最好留在这里。”他道。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提起?”我问。 

  “今天讲还来得及吧?”他问。 

  “你不尊重我。”我闷闷的说。 

  “不骗你,我弟弟若翰今天会来。”他说。 

  “谁?若翰?”我皱著眉头问。 

  “是。”他还捧着个杂志看。 

  我放下了碟子,忍不住了,“你有个弟弟叫若翰?” 

  “是。”他若无其事,轻描淡写的道。 

  “方若翰?”我再问一次。 

  “是,与我同姓。” 

  “你简直废话,你什么地方来的弟弟?你根本没有弟弟,从来没听你讲过。”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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