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儿(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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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儿(短篇小说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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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们挨下去。

活该。

母亲借钱给我的时候,我说声活该。

当初是她硬要我离开立炯去嫁允新的,说得二十二岁的我头痛,反正两个人份量

差不多,便选了允新。

我是个心理非常不成熟的二十二岁的女孩,还抱着妈妈,随她摆布。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时候,允新的条件的确好过立炯。一个是有家底的少爷,

另一个是苦学生,而我的毛病是幼稚。

我抱着膝头在思想,允新却比我想象中早回来。

他回来哄我,在他眼中,我与低能儿无异,三两句话就被他唬得一愕一愕,任由

摆布。

年来我也不与他分辩,他爱把我当什幺,我就做什幺好了,是非皆因强出头。

怎幺?发呆,好好好,算我得罪你好了,
他一连串说下去,〃但车不能卖,

人一见我衰败,更会踩上来,咱们夫妻俩好歹挨过这一关,你不能不帮我。〃

我问:〃你在外头赌,是不是?〃

谁说的?
他跳起来。

我不出声,静静的看着他。

他连耳朵都涨红:〃谁说的?谁造这种谣?他子孙十八代不得好死?〃

你且不忙诅咒别人,听说你在私人俱乐部出入,是不是?

这哪里是赌?这是与客人应酬!

我看容他:〃允新,养车子司机,我们还可以顶一阵子,若果结起赌帐来,三两

下手势就完蛋了。〃

你怎幺知道我一定输?你不准我手风好?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谣言。

我说:〃十赌九输。逢赌必赢,岂非天下第一营生?〃

小鲁,别嘈叨,饭菜都凉了,来,吃了再说。

说了也是白说,他是不会听的,但我总得尽我的责任。

我哪里吃得下。

怎幺,胃口不好?
允新又问。

胃气痛。
我说。

整日在家坐,还闹胃痛?那些女强人岂不是要连胃带五脏都吐出来?
他讥笑

我。

我不做声,实在不知怎幺回答。

小鲁,你算是享福的人,别自寻烦恼。人谁没有三衰六旺?有多少女人像你,

天天睡到十二点,又有佣人又有司机的,不是你的事,你少担心。

他站起来取外套。

你又到哪儿去?
我问。

出去。

他头也不回的走掉。

是,我扫他兴,他为着报复,又来扫我的兴,两个人水火不容,对牢多一阵子都

不行,惟有避开,他可不耐烦跟我吵嘴。

深深叹口气,推开面前的碗碟。

他这一去又该到天亮才回来,我们分房睡觉已经很久,有时半夜迷迷蒙蒙也仿佛

听见有人开门回来,起床察看,却是听错了,渐渐我患上失眠症,老是没安全感,乱

梦很多,一年中没有几觉好睡。

当过旧历年那几日,天大的面子他留在家中,我忽然吃得下睡得好,这才发觉,

自己原来是个痴心的旧式女子,于是感慨起来,充满自怜,感觉比失眠更糟。

男人不住的要出去,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眼睁睁的坐家中等。多少年了,

一成不变。

孩子小时候还有个寄托,现在他们都有同学朋友,都不要母亲在身边管头管脚。

女佣人过来说:〃太太,星期六请吃饭,要备些什幺菜?〃

我问:〃有什幺菜此刻上市?〃

也不过是日常吃的。

我再想想,〃不用了,〃我说,〃我决定出去。〃

无端端把立炯叫到家中,又不见男主人,坐他对面,傻气地吃很普通的家常菜,

佣人手脚又笨,那还不如在外头解决。

我找出立炯的卡片,打到他家中去。

他来接电话,我听到话筒中传来悠扬的音乐。

我是小鲁。
我说。

不知怎地,一听到他的声音,心中有一份温馨。

我知道,要推我的约会,说没有空。
他笑。

不是,只不过想到外头吃。
他仍然这幺多心。

啊,佣人请假?

我只是想出来,改在星期天好不好?
我说。

好,我会来接你。

谢谢你,立炯。

你见时变得这幺客气?
他笑。

话筒中乐声仍然动人悦耳。

我隔很久也没有挂上电话。

他也没有表示不耐烦。

约三分钟后他终于问:〃小鲁,你不开心?〃

嗯。
我承认。

在那一剎那,眼泪涌出来,不过我没有饮泣,他不会知道。

已经做了妈妈,还这样任性?
他柔声说。

我用手指揩去眼泪。

两夫妻要互相容忍,这句老话是可靠的。

嗯。
我勉强应一声。

别想太多。今晚电视有好节目,看完也该休息,睡不着,我再陪你说话。

嗯。
我放下话筒。

幸亏他没有结婚,否则看在人家太太眼中,我不晓得算是什幺东西。

到这种时候,难道我还有什幺非份之想,只是实在寂寞不过,希望有个人说话。

我并没有遵他所瞩,看起电视节目来,只与孩子们说一会于话,然后便上床。

允新整夜没有回来,第二天仍然不见人。我很麻木,也没有特别的反应,看样子

我是跟他耗上了,照说如果想息事宁人的话,他想我生气,我就得合作,生气给他看,

此刻无动于衷,更加容易激怒他。

但我想我心已死,除出无限苦涩,采取自暴自弃的手段,根本不欲反抗。

我日常有一班太太团朋友在一起吃饭喝茶,有时也约些〃外人〃,外人是生活方

式与我们不一样的女士,譬如说像艺术家、行政人员,甚至是学者,多数是出类拔草,

靠自己双手赚钱的能干人。

从她们那里,我们可以学习。

今日我带着憔悴的面孔到私人会所吃饭,发觉关太太约了一位小说家。

她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我们,嘴角带一个笑,老实说,我们观察她,她又何尝不

是在审视我们,否则她干嘛要浪费时间陪一班无聊的太太吃饭。

她们谈得很多,都有关人生观。

我静静聆听,根本不能加插意见。

赚钱,我不懂。花钱,我更不懂,我只静静的喝着咖啡。

后来我忍不住,问女作家:〃男人……对你来说,不是什幺烦恼吧?〃她看上去

是那幺独立潇洒。

大家都看问我,有一两副责怪的目光射过来,仿佛怪我失仪,我不理她们。

作家并不见怪,她微笑说:〃既未得到过,自然不怕失去,既无物可失,自然没

有苦恼。〃

话中充满禅机。

你寂寞吗?
我渴望学习更多。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宜在午餐时分讨论。
她笑容可掬。

大家也被引得笑起来。

她很得体成熟,但并不虚伪。

这是很难得的,一般人说到寂寞,不是尽量吐苦水,就是拍着胸口,立刻表白自

己有多幸福快乐,两个极端,当中无路可通。她倒是懂得交待。

在外头做事的人不一样,他们应对自有妙方。

我一直用手撑着头,直到待者叫我听电话。

我抓起手袋走到电话亭,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胸前。我忙不迭的道歉。

小鲁──
他口中啧啧声,〃这幺冒失。〃

又是立炯,我面孔火辣辣起来。

我们虽然还没有约会,却见了无数次面。
他微笑。

我忽然忍不住冲动,〃立炯,带我走,现在,此刻,我闷死了。〃

小鲁,
他说,〃但我下午要上班。我们不是约好在周末?〃

我为之气结,〃太不浪漫了。〃低下头,觉得失望,并且有遭拒绝的伤害。

小鲁小鲁,你怎幺了?那些太太们不是同你有讲有笑?情绪稳定些,来,告诉

我有什幺烦恼,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手掩往脸,再不申诉我就要生癌了,我大叫一声,〃立炯,什幺都不对劲,

我丈夫不再回家,我们欠下一大笔债,随时有断炊的可能,而我尚坐在这里强颜欢

笑。〃

他一听,立刻拉着我走。

他把车子驶到老远去,我一直哭,像孩子找到了解的怀抱,我一直哭个不停。

待终于止住眼泪,双眼已肿如核桃,而化妆也一点不剩,立炯并没有说什幺,他

只予我以耐心。

我没精打采的说:〃送我回家吧。〃

我可以为你做什幺?
立炯问。

什幺也不可以,这个难关,还是我自己渡过。

立炯说:〃是的,没有人可以在感情上帮助你,但是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

还是愿意为你奔走。〃

我在他面前,一共哭过两次,第一次是他要到外国去念书的前夕,第二次,就是

今天。事隔十年,在极端的失望及迷茫下,我发觉当中的十年像是没有过过,我仍然

是那个直发不懂思想的小姑娘,喜欢甲君又舍不得乙君,连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懂。

我紧紧抓着自己的脸皮,以致面孔发痛,像是要把整张脸撕下来似的。

小鲁,小鲁。
立炯轻轻叫我。

送我回去。
我说。

回到家,我与津师联络,决定同允新离婚。

我又等了一天,他才回来,我很平静,把分居书放在他面前。

他也不出声,看了良久,像是不懂上面说什幺。

过了数十分钟,他才问:〃孩子归你?〃

是。
我怕他同我争,引起枝节。

也好。
他说。

他不同我争,我又觉得他凉薄。

我要想一想。
他说。

我不反对,是该这样,倘若想也不想,未免太过,到底十年的夫妻。

已到这种地步,心中有说不出的辛酸,只得进书房陪两个孩子去做功课。

再吵也无益,根本吵不起来。

允新却钉在我身后,说了句发人深省的话:〃倘若不是经济突然衰退,我们可以

白头偕老的吧?夫妻容易共富贵,不易共患难。〃

我一声不响,内心很害怕,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有,太有了,倘若市道不出问题,

他仍然可以玩他擅长的把戏,把钱轧来轧去,每个月都把开销张罗回来,我也不会问

那幺多,也不打算叫他改邪归正,朴素安分的做人。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的下去,

很快就老了,怎幺会分手。

我疲倦的说:〃允新,做人要讲弹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他问:〃你要我怎幺屈?〃他的声音也是乏力的,〃把公司结束去做写字楼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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