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 第66部分

　　
　　于是大家争来争去，最后坊间干脆都相信倒霉的道士是为了除掉妖女而死。
　　可见百姓大多需要一个英雄，哪怕是虚构。
　　
　　但真相却总不为人知，同光从未想过一个倒霉到底的小小道士竟然有天生与他相克的命相，因果轮回，他三百年前烧了人家的福报，欠了别人的总要还。
　　那一日天罡阵的烈火也当真烧到他重伤而回，同光撑着回到紫玉阁，已经至了后半夜，这里四下早该安静无人才对。
　　不想他抬眼之时，却看到一袭紫裙的人徘徊于廊下，不断往门口处回望。
　　他突然便觉得值得，这么久的痛苦已经习惯了，他是冥主，天地存在一日他便存在一日，即使回归远古沉睡也不会消亡，所以对同光而已，最惨烈的刑法无非让他反反复复的承受求死不能的痛苦。
　　但只是这样淡淡看着丑娘今生平安无事，他承受任何惩罚都值得。
　　
　　陆安晴原本在紫玉阁里种了许多的辛夷花，可惜后来同光莫名将这里恢复成了修罗苑，所以花草凋零，后来，他见她喜欢花，又将这几株化回来讨她一笑，入了冬，辛夷花便凋得所剩无几，只斜长了枝桠，恰好分开两个人。
　　同光扶着树喘息不定，他需要缓一缓，现在这副样子走出去徒劳吓坏人，他身上被那道士以纯阳之血做引焚烧，下了阵法，好不容易快要熬到百年之期将过，他却再度受创。
　　
　　真真不比当年了，如今这副肉身残破不堪，冥主的故事只该写到和天尊共同神隐那一日，但他却固执地留下来，这本就强行逆转阴阳同生的法则，同光不是不清楚，但只是不能去想，他好不容易才等回丑娘，不敢去算自己究竟可以拖到哪一日。
　　他也不知道三百年后，苟延残喘的自己能不能等到陆安晴真心实意爱上自己。
　　
　　冥主正怅然思量，紫衣女子已经走至身前，她只是觉出树后有人，看到同光又受了伤，但因他总是穿着极深的颜色，这会儿借着月光也望不清，于是陆安晴有点担心地拉他说道，“先进去。”
　　她伸手来扶，同光笑了笑，“你等我回来么？”
　　“不……我……”她没想到他这么问，于是一愣，想了想又点头，“毕竟是我让你去除妖的，若你为这事受了伤，我也不好过。”
　　她把他扶到有灯火的廊下，想要寻大夫，但同光不断阻止，“我非凡人，你寻的那些人也救不了我，无事，我是……不会死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才想起很久之前，当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日子里，他和自己亲手伪造出的小徒弟玉英靠着璇树望天。
　　昆仑山上无趣到了极致，浮云点点过眼，而身边那个傻姑娘还是什么也学不会，有的时候他真是好奇，玄女的仙骨重聚之后竟这么笨，每日只会来气自己。
　　那小神仙闲到长霉的时候，就会去庸人自扰地思考她的漫漫长生，有一日，玉英突然和他说，“长生也太无趣了。”顺带手将一块石子直接扔到了同光衣袖上。
　　冥主反手将石头砸在她脑门上，“若真让你去做凡人，饱受轮回之苦，那会儿你又要抱怨了。”
　　她捂着额头第一次没大声反驳，只是坐在树下若有所思，同光见她想得痛苦，觉得有点不忍心，于是走过去扯着她的耳朵告诉她，“为师好心劝你，你这样的脑子便不要想这么高深的问题了，不如去做一点实际的事情，比如……火咒你可学会了？”
　　玉英抬眼看他，“若能毫无遗憾的活自然好，多久也不厌。但是如果带着遗憾一直想要弥补，却总也不能如愿，这样苦熬着永生不死，还不如个罪人，罪人到了日子还能了却一生，可像你我这样的仙人却要一直背负下去。”
　　其实玉英只是疑惑自己残留的那点记忆，她不懂那些遗憾为什么会误打误撞被自己记住了，但她却时常感慨。
　　可惜小神仙想不到这番话着实戳中了她师傅的痛处，于是那一日，玉英被罚去站在弱水边上练了好几日的火咒，最终也学得不像样。
　　
　　如今过到这般境地，同光突然想起那番话，却觉得玉英说得极对，他是不会死，比玉英还可悲，若他就这样回归了远古，再沉寂千年过后，这人世间还有谁能记得自己曾经逆天改命，只为亏欠了一个丑姑娘？
　　所以他万万不能离开。
　　
　　陆安晴不知对面的男人脸色越发不好是为了什么，但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自己无法帮助他的伤势，只好作罢。
　　停了一刻，同光舒了口气笑道，“虽然事情不如想象中顺利，但我早晚会把玉英找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脱离轮回之苦。”
　　她听不懂只好愣愣应着，最终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忽地开口问道，“那日青府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青华被那妖女害死了？可是真的？”
　　同光眼见她焦虑难安，原来陆安晴一直憋着的话是为了青华下落，他立刻怒火中烧，笃定地回答，“是，他死了，你不用再想，也不用再为了青府的事情忧心了。”
　　
　　陆安晴一直不肯相信的事情终于被同光定夺成事实，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却统统都被掐断了后续，只得回身看向那些辛夷花树，声音颤抖，“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控制不住情绪，转身就挡着脸面离开，同光一个人在廊下独坐，忽然觉得这天地着实可笑。
　　是不是不管重来几次，他都不能得她半点真心？
　　
　　半年之后，江南江北又将开春，苏州城里一切都安定下来，曾经闹妖的故事也被人说得没了新意，据传那妖女从此再没出现过，而丞相千金却因长久积郁成疾，一连病了几月。
　　一队晃荡马车停在紫玉阁前，皇城那里来了信，丞相到底心疼女儿，终于下了命令，绑也要把陆安晴绑回去养病。
　　
　　此刻，西域之地终于熬过了寒冷的冬日，日头仍旧烈得可怕，昆仑山下的天水镇家家户户为平安度过百年之期而聚到河边，向仙山上的神仙祈祷供奉，这便算又过了一劫。
　　村子里人都去了天水河边，街上只剩几个顽童尚不懂事，留在院子里玩耍。
　　土墙下有个孩子带着八角帽，摊开手脚踩在地上的沙砾上发愣，对面也有个小孩跑过来，比艾尼小些，不过五六岁，生得白白嫩嫩更显漂亮，见他坐在墙下就喊，“艾尼，你怎么不去河边？”
　　艾尼终于学会了一点中原话，做了个小点声的手势，磕磕巴巴地说着，“不高兴。阿爹阿妈不想去供神仙，因为神仙害死了阿姐，所以我们都没有去。”
　　
　　对面的小孩实在太过好看，不似西域人，更不似中原人，总之在艾尼眼里，他老觉得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弟弟像那种壁画里上的神仙，干净漂亮，脾气也好。
　　他们两个孩子又似往常一样相伴而坐，艾尼说的中原话还是不太标准，于是那个略小一些的孩子就耐着性子来教他，说着说着，艾尼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端端地还是憋着眼泪难过起来，“以前，都是阿姐教我的，她说中原话不难学，还告诉我要是将来能走出去一定要去中原做买卖，那里天大地大，不像镇上这么闭塞的，可是……可是为什么神仙不肯把阿姐还给我们？”
　　旁边的孩子伸手拍拍他的肩，好看的小脸皱在一起，也难过的说不话，只是摇头。
　　
　　到了傍晚，河畔的人纷纷回到镇上，只剩艾尼一个人还愣在墙角处，其他人都知道他们家里献出了女儿，虽是不说，却都心里有愧，于是也都悄然不做声，各自回了家。
　　艾尼手指在沙土地上比划，写了阿姐的名字来又舍不得抹掉，眼看要起风把沙粒吹散，他竟固执地扑倒在那字上不教风带走。
　　本来都已吹起的风势不知怎么却真的停了。
　　他一个人抱着那堆黄沙无声流眼泪，不断想起阿姐在的时候，哭着哭着，见了什么突然哽住。
　　
　　艾尼借着半边躺倒的姿势，看见不远处的土屋拐角下有一片衣角，正好在一大片背阴的篷子下边。
　　好端端的，谁会无故倒在那里？
　　“阿妈！”艾尼急匆匆地推开门，讶异地指着对面拐角的土屋叫起来，“有人伤了倒在街角！”
　　
　　千里跋涉而来，被救了的人昏沉沉躺在在一片漆黑之中，她伸出手去不断摸索，试图找寻到一些什么让自己坚持下去。
　　从没有这么累过，她每过一座城镇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但却想着是生是死，这三百年的分别都熬过来了，总不在乎这几日的苦了。
　　
　　玉英顺着硬邦邦的床板摸索，忽地摸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一把握紧了就说着，“孩子……”
　　接近着有人回应，生硬的中原话在静谧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被她握住的人拍了拍玉英的手，安慰道，“没事了，这里是我家的客栈，你先住下……”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突然蜷起身子念着孩子，床边的西域妇人有些疑惑，举了灯又过来望，奇怪地问她，“孩子？你有孩子了？”　但她周身上下完全看不出有身孕的样子，艾尼轻轻从门边绕进来，往床上望望问道，“阿妈，这个姐姐怎么了了？为什么倒在街上？”
　　妇人摇摇头，拿了湿布来给她擦擦冷汗，“没见到有伤，可能是走沙漠害了病，她一个女子，横穿沙漠走到昆仑山下……肯定是被累坏了。”
　　
　　玉英间或听见了这样的猜测，她急着说她要找到水源，这几日没有水的力量支撑，她和孩子都快要熬不住……她努力地想要恢复意识，腹下突然剧痛，孩子揪紧了她所有的力量，日子越过越久，而玉英一直急着回到西域，一刻不停，到了天水镇上却突然觉得，被孩子掠夺走的力量像是要溃散开。
　　她也不懂这是怎么了，但是横穿沙漠这几日她难过得厉害，而且竟然感觉不到仙胎的动静，于是此刻心里更怕起来，“不行……保住他，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