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天气(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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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天气(短篇小说集)-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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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升什么都会做:洗菜、煮饭、收拾。 

  一顿饭时间她都做母亲的副手,把事情处理得整整有条。 

  母亲问:“秀升,你怎么会做家务?” 

  她说:“我在外国长大,什么不要自己做?我还会打毛衣,补衣裳,”她笑,“都是非常实际的学问。” 

  母亲说:“真好,将来所有的孩子都要送到外国去。” 

  秀升说:“受训练。”笑。 

  我们相处得很好,母亲知道我们将来会组织小家庭,也很满意。 

  我用手扼著秀升的颈子,“我们几时举行婚礼?” 

  母亲说:“越快越好。” 

  秀升没有异议。 

  我们还得从长计议,看在什么地方结婚。 

  母亲说:“我们福气真好,秀升竟不与我们讲条件。” 

  “她自己什么都有,讲什么?”我笑。 

  “你不会因此而亏待她吧?”母亲问。 

  “当然不会。”我说:“我岂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我们正在为详情计议,秀升的表妹自伦敦抵港。 

  当秀升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那个模特儿。 

  她比秀升高,比秀升苗条,有股冷冰冰的味道。 

  她很客气,已经口口声声的叫我表姐夫。 

  我这表姐夫少不免要有默表示,与她亲近一点。 

  我问:“你做事还是读书?” 

  “早在做事,”她笑,“我都廿五岁了,还读书?” 

  “在什么地方做事?” 

  “我在伦敦一家律师楼见习。”她说。 

  我尚没弄明白,秀升说:“表妹是大律师,打算见习期满自己做生意。” 

  我眼球子差点掉出来,我说:“现在流行美女做律师?上一阵子美国一个大律师因长得太美,被检察官投诉,说陪审员会因此给同情票,现在你又是大律师?” 

  秀升不平,“做女人真倒霉,长得不好看,死路一条──记得美国新闻报告员?年老色衰,被电视台降职,打官司,幸亏嬴了。但长得太好,又被人断定没脑子。你说怎么办?” 

  她表妹说:“仿佛有一张不错的面孔,便注定要做明星、模特儿……”她长叹一声。 

  我很同情她,“有没有人敢追求你?” 

  “有是有的,但都不信我有诚意。”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端木,他说过的,此刻思想搅通,大律师他也不怕。 

  我得安排他们见面。 

  “我跟你介绍一个朋友。”我说。 

  “是吗?表妹正要回来发展,多个朋友好一些。” 

  我立刻找到端木,好小子,这下子轮到我催逼他,每隔一个月问他接吻没有,拉手没有!哈哈哈哈。 

  “我不去,她那么美。”端木又退缩。 

  我说:“原来就会教训人,轮到自己,还不是钳钳蝎蝎。” 

  我推他上阵,我们离开香港往美国结婚的时候,他们第一次约会。 

  等我们回来,他们已经进行得很好。 

  我与秀升说:“许多人以为你们这些伟大的女姓不好服侍,其实是错误的,不公平的。”我慷慨激昂,“你们并不见得眼高于顶,也似普通的女人一样.需要温暖气的家庭。” 

  秀升问:“话说完没有?厨房有脏碟子,还不去洗?” 

  “遵命。” 

  我希望不久的将来端木也能学我这样,娶到他要娶的人,高高兴兴,把理想的青鹞子放上天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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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恼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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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痂

                  这个厌烦的春天与所有厌烦的春天一样,令我在早上睁不开眼睛,以及在晚上不能成寐。 

  不可怪社会,至少让我怪天气,这样子的重雾阴嗒嗒的天色,叫我心情分外沉重。 

  母亲在早上习惯咳嗽,喉咙浊,吐浓痰,但是不肯戒焖,我听到那种声音便皱上眉头,不敢嫌弃她,而是觉得她总不愿下点气力戒掉香烟,明知没有益而一直做下去,缺乏意志力。 

  年纪大呢,又还不算大,六十岁还不到,也还爱打扮,小事上很计较,但大事便糊涂,父亲去世留下一笔款子,不到五年间在她手上花个精光,一下子做生意,待会儿又做投机,到现在进了教会,倒是安乐。 

  我掀开被子,起床上班。 

  她拉住我,“吃了早餐才走吧。” 

  我很希望吃老佣人阿香做的白粥油条,但是受不了母亲的唠叨。为了逃避那二十分钟的相对,我情愿早点出门,到外头去吃。 

  似很多母子,我们之间更久没有对白。 

  她早上特地起来服侍我上班,我一出门,她又去睡,这一睡要到中午。 

  然后晚上便失眠,独个儿坐客厅看电视到很深的夜。 

  有时我午夜梦回,听见客厅有絮絮的对白,哭声笑声,仿佛进来一屋子的鬼,在商量什么要紧的事。清醒后才知道不过是一具电视机。 

  母亲寂寞。 

  儿子也寂寞。 

  我在洗头的时候,她便进来,看到我,讪讪的站一角,也不说什么。 

  自从把玛莉逼走之后,她多多少少带这份歉意。 

  我取过大毛巾擦头。 

  “吃点早餐,嗯?”她天天这样试探。 

  我没有正眼看她,谁也不知道母子关系可以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穿衣服,一声不响的出门。 

  开动小车子,擦擦窗上的水气,发出叽咕叽咕的飨声,抬头一著,母亲正在阳台上向我招手呢。她把我当十五岁,她私心盼望我只有十五岁。 

  那时丈夫儿子什么都听她的,是她做女人的黄金时代。 

  到达公司,我发觉所有坐大堂的中低级女职员案上全部有一瓶花,干什么?人日? 

  欧阳向我眨眨眼,“情人节。” 

  我恍然大悟。这么多有情人,如今原来作兴这个。 

  我问欧阳:“你收到多少花?” 

  “我?”她无奈说:“我要到升级时在报上公布消息才收到花束,如红舞女转场子,有恩客无情人。” 

  “只有他们才有闲情送花收花吧。”我眼睛瞄向打字员。 

  我妒忌了,故此说出不屑的话来。 

  欧阳朝我微微笑,我更加尴尬,眼睛尽看著则处。 

  中饭时破例去找人陪吃饭。 

  欧阳说:“你还有许多功夫没有赶出来,还吃饭,照平时吃三文治算了。” 

  我不肯,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吃鞑靼牛排。” 

  欧阳如我的手足一般,只得听我的话。 

  到了餐馆,女待应却说中午不肯做鞑靼牛排,我大失所望,不肯吃其他食物。 

  欧阳叹息,把公关主任叫出来,那是一个面孔划得七彩的女郎,连声道歉,吩咐厨房天做我要吃的东西。 

  等那盘食物来了,我又提不起兴趣来吃。 

  欧阳春看我,也不发表什么意见。 

  我问:“天气真坏,是不是?” 

  “天气很好,什么事也没有,是你自己有病。” 

  “是的,”我寂寥的说:“我患更年期病。” 

  “要不要去看房子?”欧阳问我:“我有个朋友移民,一千多尺的公寓全部打通,他不想胡乱卖给不适合的人住,你说如何?” 

  我低下头。 

  “你既然爱玛莉,就不该放她走。” 

  我“霍”地站起来。 

  我不要听这话,什么地方痛这些人就挖什么地方,太不识相。 

  我想离去,又想起欧阳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又颓然坐下,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做得到吗?我需要爱情、友谊、享乐、消遣,我也是人。 

  欧阳不再说什么,我付了账。 

  为了寡母,我回复到孩童时期,甚至……放弃玛莉。 

  我松了松领带。 

  “吃不下”我喃喃的说。 

  欧阳只是摇头。 

  这样子下去,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最痛苦的便是我已知道我不会死。 

  荒谬。 

  黄昏,塞车塞满一条公路,逐步逐步走,我用手托住头,也不焦急,不过回家而已赶什么?一只手搭著架驶盘,一点不起劲。 

  前面有一部薄荷冰淇淋绿的跑车,那司机是妙龄女郎,穿得极凉快极薄。或许到家会得伤风卧床,但此刻她已经出尽锋头,有什么是不要付出代价的呢,冷死也是值得的。 

  我何尝不是付出昂贵的代价,做孝顺儿子嘛。 

  我冷笑起来,光滑的表板上反映出我狰狞的笑容。我几时变成这样了? 

  我疲倦的把头靠在车座垫子上。 

  一进门母亲便迎上来,我很厌倦这种殷勤。 

  我坐下,开门见山的说:“妈,我想搬出去住,你把阿香留在这里作伴好了。” 

  母亲的表情没我想像中的诧异。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说:“一家子两口,还要搬开住?” 

  我不响,已经厌倦解释。 

  “况且,此刻你又没有女朋友。” 

  我心感深深悲哀。我只是想找一个静静的地方疗伤。不必对着旁人,即使是母亲,解释我的所作所为,和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有时候大哭,有时候大叫,不必顾忌。 

  终于母亲说:一好吧,你要叫我一个人住,我有什么法子?□她双眼润湿的走开。 

  总是要怪罪于我的。 

  我闭上眼睛。失去玛莉来迁就她,终归还不算是好儿子。 

  我感到面孔上的肌肉在颤抖。 

  我忍不住,用尽吃奶的力气,拉尽喉咙叫“玛──莉”千般压抑,在六个月零三天之后,终于崩溃。 

  三天后我搬了出来住,母亲再也不敢阻挠我。 

  地方是现成的,簇新,设计很花巧,颜色也素净得近乎做作,但不久我会习惯。 

  床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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