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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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千秋-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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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尼庵,李昶下车,自有侍从抬过软呢轿椅,李昶坐在上面,两个士兵抬着进了山门。李昶已知是空慧救了自己性命,心中对这老尼姑极是感激,因此他手下人虽多,满满地排了整个院子,但静悄悄地,连咳嗽声都不闻。

  张房对着庵堂内恭声道:“空慧师太,王爷在此恭候。”

  话声说完许久,才听见庵内空慧的声音冷冷地说:“既然是恭候,带这么多人到我这茅庵作甚?莫不是想拆房子么?”

  院子里的人听了这老尼姑大不敬的话,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说苍龙是明日的真龙天子,光是看他久病之后,丢掉半条命的人,坐在椅子上仍然不怒自威的气势,就没有人敢在他跟前大声喘气,这老尼姑真是好大的胆子!

  哪知李昶听了,并没在意,只是低声吩咐道:“除了张房,你们都退下。外面听伺候。”

  众人忙恭声答应,沿着山门,慢慢倒退着出去。张房将山门关闭,方转身对着庵堂里道:“王爷特来看视柯娘子,望师太赐个方便。”

  “她已经死了,看她作甚?”

  空慧冷冷的话声冰凌一般刺进李昶胸口,人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重伤之后行走不便,踉跄着差点跌倒。张房忙一把搀住,扶着李昶进了庵内。

  跟平常的庵堂不同,眼前的屋子空空荡荡,一个佛像的影子都没有。只地上放着两个蒲团,蒲团前的供桌上泥炉内,燃着一柱香,余者一室萧条,连一把待客的椅子都无。

  空慧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闭目捻珠,待他二人走进来,才微微抬头,扫视一眼李昶道:“她人已死,你二人缘分尽了,各自奔各自的前程去吧,又来我这里怎地?”

  李昶对空慧冷淡的口气恍如不闻。他身经百战,看惯了生死,就在半月前,自己还亲身在鬼门关边上走了一遭,本以为这一生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方寸大乱,想不到听见空慧说了一句柯绿华死了,他只觉得中心苦痛,莫可言喻,看着空慧,硬生生将胸口的伤心压住,只声音颤抖着问:“人死了,总有尸首留下。我——我要看看。”

  空慧似笑似叹地说了句“善哉”,冷苛的脸上一双严厉的眼睛上下打量李昶,末了手向庵堂后面挥了挥,再不发一辞。

  李昶迈步向后走去,张房忙紧随着搀扶。推开一道薄薄的木板门,就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屋徒四壁,墙上泥土剥落,破败不堪。北侧炕上,赫然躺着一个绿衫绿裙的女子,脸上肌肤苍白如雪,满头漆黑的长发乱云一般委垂于地,仰卧在残破的芦席之上,动也不动。

  李昶伸手扶住泥墙,推开张房的搀拉,几步走到她身边,出手扳过这女子的脸,见其人苍白若月下霜菊,清减若三秋之柳,正是香消玉殒的柯绿华!

  李昶呆呆看着柯绿华紧闭的双目,但觉眼睛刺痛,等到自己发觉,眼泪已经滚滚而下,滴在柯绿华苍白的脖项上。他伸出手,用袖子给她抹拭,指尖擦过她的下颏,触手微温,想到她肌肤尚未全凉,显然刚死不久,自己不过晚了半日,就跟她天人永隔,这一世再也无缘相聚,自此之后,这天地间就剩了自己孤单一人了!

  旁边张房看见李昶流泪,他自李昶十六岁,就开始跟随左右,十多年光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昶为了一个女子落泪,悄立一旁,心中也叹息不已。

  李昶痴痴地坐着,似乎忘了时间,一直到天色近午,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他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张房怕主公大病初愈,久坐在尸体旁边,这炎天暑日,熏坏了王爷,可不是玩的。况且死者久曝在外,未免不敬,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是,因此他劝道:“天热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柯娘子已然故去了,王子还是让她早点入土为安吧?”

  李昶的手一直握着柯绿华的手,他指尖在她僵硬的掌心一遍遍摩挲,好久好久之后,他脸上的伤心渐渐转淡,眉宇间的乖戾邪僻大盛,突道:“张房,你相信人死后有灵么?”

  张房被问得一愣,心想素来不信神灵的主公,想念柯娘子竟然魔怔了,问起死后有没有灵来,他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只含糊地答:“属下愚钝,此事委实不知。”

  李昶盯着柯绿华,头也不回地道:“现在我信。她身子虽然动不了,不能跟我说话,可我这么抓着她的手,就好像她活生生地在我旁边一般,只不过我听不见她说话!”说到这里,又长长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柯绿华的脸,片刻都不舍得移开,神情中魔意愈深,突然大声道:“没什么死后有灵,她本就没有死!她就是睡着了,这附近有冰窖么?把她放在里面,我要等她醒过来!”

  张房吓了一跳,他跟随李昶十多年,看了一眼李昶的脸色,就知道此刻谏劝不得,只得恭敬地答应了一声是,又回道:“黑河堡子就有冰窖,王爷要用,需要尽快,不然柯娘子的身子熬不过今日炎热。”他只说是柯娘子的身子,没敢说尸首,生怕李昶听见尸首二字不高兴,大怒之下,祸及自身。

  李昶脸上现出一点喜容,刚要令张房出去唤人,把柯绿华的身子抬出去。只听见木板门喀拉一声响,老尼姑空慧站在门口,对李昶道:“她哪里都不去,就在此地超度,明日入土。”

  李昶手握着柯绿华的手,目光自她脸上移到空慧处,神情乖张,平时英气勃勃的脸满是凶煞之气,冷冷地道:“她没死。我来了许久,她身上还是温热,焉有死去半日,身上不凉的道理?”

  空慧对李昶的神色恍如不见,丝毫不惧,只淡淡地道:“她要是没死,你把她放在冰窖里,不是让她死得更快么?”

  李昶心中对柯绿华百般不舍,既不舍,则自然私心窃盼她还没有死,然而心中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很。以他为所欲为的性子,心中极度的伤痛演变成魔意,登时就想在冰窖里保存柯绿华的身子,只为能天天看见她!至于把死人冻住,事涉妖异,一旦传出去难免惊世骇俗,则完全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此时听了空慧的话,心中电光火石一般闪了一下——满腔魔意被一点点的希望压了下去,放下柯绿华的手,自炕边站起身,两步来到空慧面前,弯身为礼道:“听闻大师有起死回生之术,昶当日无知得罪大师,还请见谅。”

  空慧倒是想不到李昶能对自己弯身行礼,她为人虽然目空一切,但今日天下首屈一指的燕军元帅,明日天下的皇帝,在自己面前施礼,就算是她这样的世外之人,也觉得面上有光,脸色顿佳,只嘴上仍淡淡地道:“不必多礼。我出家之人,受不起。”

  李昶弯身不动,接着道:“昶得罪大师,大师若不容谅,昶不敢起。”

  空慧听他语意诚恳,以往因为李昶带着士兵,在庵堂外大吵大嚷,对自己不尊的怒气,一刹时消散,伸手扶起李昶道:“起来吧。老尼姑受了你的礼,你有什么话,可以痛快地说?”

  李昶直起腰,目光扫了一眼炕上直挺挺地躺着的柯绿华,心中存了她仍活着的希望,这时候看着她的脸,看起来真如活着时温和宁静,他胸口一痛,对空慧道:“我知道这世上,有药物能让活人看起来死了一般,大师既然精通医术,莫不是给她吃了那药么?我刚刚坐在她旁边几个时辰,她身子总是一样温热,心里只是疑惑她没死,不想大师不让我把人挪到冰窖里,仔细一琢磨,倒是真觉得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大师如此行事,到底所为何来,还请指教。”

  空慧听了,手上念珠啪啦啪啦一通响,被李昶看透了自己所为,心里倒对他刮目相看起来。空慧看着柯绿华长大,手把手教她医术,心中对柯绿华十分疼惜,既疼惜,不免就对柯绿华对李昶的痴心苦恋颇不以为然,此刻见李昶威仪天生,才智武勇,无一不是人上之人,自己徒儿眼光不差,心中反有些为柯绿华高兴了。

  “她没死怎地?”即使心里已经不反对徒儿的苦恋了,空慧嘴上仍淡淡地,并非她故意如此,而是她生来这般脾气,万人不入其目,唯有对徒儿柯绿华,尚算和气。

  “她若没死,大师又能把她救活,我立即赐大师护国神尼尊号。此黑河堡子周围方圆上千顷地,都送给大师作庙产,养赡供养菩萨。”李昶应声答道,黑河堡子所管的土地,乃燕王府的产业,上千顷地,就算以燕王之尊,也是一笔不小的赏赐了。

  空慧摇头,看着李昶,失望地连连叹气:“蠢才,蠢才!”

  张房在后面忙要喝斥,李昶手一挥,阻住张房,低声问道:“大师教训,必有所因,能不能明示?”

  “我徒儿连皇后都不稀罕当,那护国神尼的尊号难道我还能稀罕?说来说去,富贵迷人眼,这也不能全怪你。”空慧叹了口气,走到柯绿华身边,慢慢坐下,看着李昶,等着他答话。

  李昶立在当地,看着眼前芦席之上倚靠着的师徒二人,目光四顾,小小的草房,清贫简陋到了极点。他生来雄才大略,天纵聪明,正因为志向高远,才对权势渴望已极,要他习惯了富贵的双眼看见这清贫日子之后的福气,谈何容易?

  可他心中已然明白空慧的意思,只是左思右想,但觉江山难放,美人恩情难舍,胸中两种念头交攻良久,忽一抬眼,看见炕上一直僵卧的柯绿华苍白的脸上微微一动,嘴角边竟然抿出一丝笑容,脑子中电光一般闪过当初二人相识的种种:高家镇初识,她穿着男装衣履,站在赌坊一群大汉中,犹若琼花玉树一般;山道上,初次见她着女装,盘发梳髻,被自己逼得装成寡妇,乌油油的头发上带着一朵白花,迎着山风俏生生地立在当道上,迷得自己转不开眼睛;范阳草棚里,大军围城之中,无可奈何地给自己疗伤,那一缕挽不住的头发,擦在他胸口上,麻痒的感觉让他只愿其一辈子缝不完自己胸口的伤,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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