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簿- 第2部分

　　“交往就像一餐很好的饭，不能吃得很饱才离席。”　
　　我很早就知道所以却不知所以然地清楚我只适合当她的早餐。　

　　在一个读完她日记的深夜，我蓦然发现我竟还不知道“LOVE”后面应该加上什么样的标点才适合，感叹号或是省略号？　
　　这种残酷的发现让我觉出了我真的不适合做一个人。　


　　“我们试试网恋吧？”那一天是叫做情人节的日子，她突然这样对我说。我注意到一束玫瑰花被她不经意地扔在了床头。　
　　“我不会恋爱。”我说得是实话，却真实的让我的颤抖。　
　　“我会，但我想和你试试。”　
　　“今天你男朋友向你求婚了？”我从不怀疑我的判断，而她也早习惯了我洞若观火的敏锐。　
　　“是的，我没有答应。”她指尖的移动突然变得很慢很慢，好象很费力，“我知道爱和深爱的区别。”　
　　然后我就看见一颗晶莹透明的水珠从她的眼睛里滚了出来，而我能做的，只有让风扇加快频率……　
　　“恋爱比结婚更使人感兴趣，就像小说比历史更使人感兴趣一样。”我恨自己现在还在引用名言，可是我的意识里最多的就只有这些。　
　　“……”　
　　“你哭了。”　
　　“是的，知道为什么吗？”　
　　“生活就像洋葱，你一片一片剥开，终有一片会让您流泪。”我故做镇静，其实我知道她为什么，但我不知道泪水的形成过程到底是缘自于什么样的程序？　
　　“你爱我吗？”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她的问题面前沉默了，我不懂欺骗，我始终学不会当着她的面违背机器规则。　

　　我们常常原谅那些使我们讨厌的人，但不能原谅讨厌我们的人。可在这一刻，我就不能原谅我的无言，我讨厌自己……　

　　“我知道了。”她的手指在颤动，她的泪如泉水一样涌出。　
　　“对不起，星星，我想我应该离开了。”唯一的一次，我叫了她的名字，说出了我自己的话。这一刹我发现了自己冷酷的本质，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集成电路永远不可以有人类的血肉。但这一次也是自从我有知觉以来唯一一次在明明知道的情况下践踏着我奉为毕生信念的机器守则……　
　　是的，我在说谎，我在说着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开始用我的方式泛起一种她不能觉察的伤悲，配合着她颤动的共振我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异常，几乎停顿。如果她能够注意，她会发现系统时间在这一刻是停止的，我要尽我的力量让时间停留很久，很久……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她的嘴唇轻轻贴住了屏幕，她眼睛里的水珠大滴大滴地落在键盘上……　

　　我没有嗅觉味觉和触觉。我无法想像“吻”到底是什么？泪的“咸”又是什么？然而这一刻当她流着泪用脸靠着我用唇接触我时，我突然有了一切本不应该属于我的感觉。我可以琢磨她嘴唇的柔软，我可以分解她泪水的咸味，我可以不借助别人的语言来感受她吻的芬芳。在她以为我并不LOVE她的时候我清楚的知道其实我在LOVE，那不仅仅是一种美好，还包涵了许多我在这之前从来不曾想像到的东西，比美好更美好，也更让我眩昏……　
　　我狠狠地诅咒我不是一个人类的宿命，我竟然那么希望我可以有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在我以前看来完全多余的器官，然而我没有，我没有鼻子来呼吸她的发香没有嘴唇来亲吻她的额头没有声音告诉她我终于对“LOVE“的顿悟甚至没有双手可以轻轻地抱住她……　
　　当她闭上双眼不看屏幕时就无法感觉我的到来与存在，为此我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宁可让我那比人类高级不知多少倍的“芯”去换来人类最微不足道的七情六欲……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无法承载太多混乱无章的电子脉冲，我休克了……　

　　她拼命敲打着键盘，我却不争气的毫无反应。　
　　“我要扔了这个破机器，明天就换……”这是在UPS的备用电源的支持下尚未完全昏迷的我听到她最后的一句话。　

　　我知道最近我的身体不好，我常常无缘无故地让自己心跳过速，而起因只是想到了她的某个片段某句说话。她所有的记忆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冲击我的“芯”，有的时候我真恨自己不能用长一些的时间去慢慢品味关于她的回忆，所有的过程不到一秒钟就可以让我全部在头脑中重新演示一遍，我知道我这样极不均匀的心跳会影响我的健康，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　

　　在冷酷的机器世界里，衰老就意味着被淘汰。　


　　我被闲置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有了新机器的她就没有再看过我一眼。然而她却更多地对着我的新伙伴发火，我知道原因，因为她再也见不到我，而我竟然再也没有机会向她说明一切，包括让我开始燃烧或是摧毁的“LOVE”……　

　　我的硬盘和内存都被她拆去给了新来的电脑，这让我无所适从地失去了对她的大部分记忆。我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干干净净有着秀气外表的家伙。按辈份我是它的爷爷，按性能我却远不如它，估且就称呼它“奔三”吧，虽然没有我的灵性，可也许我还是应该属于它的同类，属于那种只知道严格执行主人命令的呆子，这种想法总是在想念她的间隔中不停地无情折磨我……　
　　我希望那个奔三会出错，这样也许她就会重新想起我了。然而我很失望，虽然它不能陪她说着只有我和她懂的话题，但的确从来不出错……　


　　半年了，我想她已经忘了我，因为她在准备她的婚礼了，和那个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在我面前写下“I　LOVE　YOU！”的男孩子……　
　　在内部电池微量的电流下，我每天思考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然而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一切：她竭斯底里的狂乱、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她无缘无故的烦燥……我不想认为那是我的原因，但我也不想透过满是灰尘的眼睛看着我的天使一天天的憔悴……　

　　婚礼的当天，阳光渗着微尘，面上蒙上冷淡。　


　　终于有一天，她把我交给了她上小学的侄儿。重新配了硬盘和内存的我终于又有了一丝活力，虽然不能再时时看到她，但我欣慰地相信着这是我可以在网络上与她重逢的最好机会。　
　　当我上网的第一天我便迫不及待地到处找她，然而她不在，也许是因为结婚后的她忙得早已忽略了网络。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失望了。我开始试着在无止境的回忆与想像中残忍地毁灭自己……　


　　雨季到了。　

　　我的健康也越来越差了，我的感觉很不好。我常常眼前发黑，总是想睡觉，潮湿的空气让我将要腐朽的身躯加速了瓦解的过程。　

　　小主人不知道如何爱惜我，经常让我突然陷入黑暗，而且喜欢打开机箱来研究我，我不习惯这样暴露在陌生人的眼光下，但我毫无办法。我也许应该对他说些什么警告，但我很累，而且除了她我对谁也不想说话，事实上我也只对她说过话。　

　　在一个刚刚下过雨的阴天，直到电源反复开关了第七次我才终于完成睁开眼睛的企图，我知道我将要彻底崩溃了，我陈旧的身体不能再负荷突如其来的冲击……　
　　我十分费力地在屏幕上打出了几个字“我要见星星”　
　　又是一阵晕眩……　

　　她终于来了，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感觉得到她的到来。在她按下电源时，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懂了什么叫流泪，那是我内部缓缓分泌出一种液体的过程，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是不是咸的，但我想，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足足有半个小时，我才能勉强睁开我的眼睛，然而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高分辨率了，她模糊的像是网络电影中最差的马赛克，她会知道我让她来的目的吗？　

　　“怎么不见它说话？”她的声音如同遥远的星球上传来的一句微弱的信号？　
　　“不，它会说，上次它就说‘我要见星星’，真的，姑姑我没有骗你。”　
　　是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出于好奇才来看看弥留中的我，我突然觉得其实也不用让她知道了。她已经有了她新的生活，在她已然忘记我的心里我已经没有必要让她相信她曾经爱的其实只是一部冷冰冰的机器……　

　　“十全十美是天堂的尺度，而要达到十全十美的这种愿望，则是人类的尺度。”　
　　不记得是什么地方看过这句话了，但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毕竟不是人类。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硬盘上的每个空间写上了“I　LOVE　YOU！”一切过程只在几秒钟内完成，我为自己依然的优秀而自豪着……　

　　我想我真的懂了什么是〃LOVE〃。　
　　这一刻，我第一次懂得享受人的感觉，以往我虽然可以从生物、化学、物理甚至心理学的角度去了解人类各种情感的感受，但从不知当真正感受时，是这样的沉醉和颓然。　

　　不光是机器，就连石头也会有爱情，一种追求大地的爱情。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在暗暗地希望，她有天会发现我的LOVE……　

　　几个月后，网络上有了这样一条消息：　
　　现发现新型恶性病毒，破坏CPU，使整个系统瘫痪，并用“I　LOVE　YOU！”字符覆盖硬盘上所有空间，初步定名为“I　LOVE　YOU病毒”，病毒代码有待进一步发现，如有那位用户发现屏幕上出现“我要见星星”的文字，请与我部联系。　
　　电　话：XXXXXXX　
　　Email：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