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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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血-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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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要命有啥用。”高喜扬对这个口号相当不满,说这简直就是蛮干胡干,跟亡命徒差不多了,也和“三老四严”相违背。抢装闸门简直就是阎王爷头上拍苍蝇,弄出一点火星,喷出来的油气就会立即被引燃,瞬间形成的火浪只要稍稍一舔,操作的人大概连囫囵尸首都留不下来。到了这种时候,艺高和胆大,就不可偏废了。
  高喜扬抱着闸门提着管钳,走了两步,又回眸一笑,那笑里有了诀别的意味,就像去送炸药包一样。雪怡突然从后面冲上来,她满脸是泪,嘴上在快速地说着什么,可高喜扬听不见。他看着这个往日的妻妹,如今的未婚妻,完全能读懂她的唇语。他俯下身,用舌头舔了舔她脸上的泪水,就是这么一下,在场的人全都哭了。——命运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苦难和不幸,为什么还要把过重的担子加在他一个人身上?王顺和杜青他们就争着上来替换他。这绝对是纷乱的失控行为,这种行为绝对是危险之举。还没等高喜扬喝阻,迟建军就站出来了。他伸出双臂把大家拦住,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然后把一根指头伸向天空。人们就弄不懂了,他是说只需要一个人呢,还是说他是在场的一号首长?
  迟建军摘下了手表,又掏出了钱包和英雄金笔,把它们全都交给了杜青,这样一来意思就很明白了。人们从来没见过迟建军这么从容镇定。迟建军走到高喜扬身边,扯开雪怡,接过他怀里那只闸门。高喜扬朝他笑笑,他也回报了一个带微笑的点头,两个人就一起走向井口。井喷发出刺耳的轰鸣,井场笼罩在一片混沌肮脏的雾瘴里,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
  高喜扬扒在他耳朵上说:“你还算有种。”
  迟建军也扒在他耳朵上说:“我是让你给比的。这时候我要是再不站出来,都没脸活着了。”
  高喜扬说:“咱哥俩都得活着。你明白雪怡的意思吗?她等着我回去结婚呢!”
  接下来的场面紧张得令人窒息。在极大的危险之下,两个人凭借着自身的定力和相互信任,默契地配合着,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每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就像拆除炸弹引信一样。有时候他们停下来,比比画画打着哑巴禅,心领神会之后,再接着干。雾状的油气不断飘落下来,一层又一层,把他们浇成了油糊糊的黑人,惟有眼睛是亮的,牙是白的。两辆吉普车疾驰而至,井下的领导还有吕天方、呱咕队长陈家剑也来了,吕天方和陈家剑是来参加王顺和宋兰婚礼的,听到这样的井喷事件,他们也心急如焚。他们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提心吊胆的,连眼睛都不敢眨,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足足五十多分钟,闸门终于装好,肆虐的油流不再放喷,犹如逃脱的猛兽被重新关进了笼子里。大家跑上去,把高喜扬和迟建军架下井口,他们的脸和眼睛已经被气流冲击得红肿起来,瘫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连唾沫都是黑的,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雪怡也不管脏不脏,扑到高喜扬身上就哭。高喜扬扒在她耳朵上说,哭啥哩,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雪怡说,你的脸都肿了。还不仅仅是脸,凡是露着的地方都肿了。高喜扬说,我还有个没露着的地方,肿得更厉害。你明白吗?雪怡就娇嗔地笑着捶他。高喜扬说,我实在等不及了,恨不能马上和你入洞房。正好吕指挥也来了,咱俩就在井场上,举行一个原汁原味的婚礼吧!雪怡啼啼笑,说你这个一本正经的人,原来都是伪装的。现在,你到底原形毕露了。
  井场上,一根根油管被敲响了。钢铁的声音如同教堂激昂清越的钟声,随着春风吹向寥廓大地。被油污包裹着的高喜扬和黑眉皂眼的雪怡,这对青梅竹马的原姐夫和原小姨子,并排站在凌乱不堪的油井前,听任着人们的撩逗。人们尽情地笑着,可雪怡终于抑制不住,笑着笑着就哭开了。如同高亢的领唱,勾起了人们对往事的回想,于是无不悲从中来,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集体的歌哭,那声音凄惨里带着喜悦,悲壮里透着豪迈,似乎是任何抒情方式都取代不了的。

  《国血》 第二十节(1)

  二十
  金秋时节,北大泡子晴波如镜,芦苇变得枯黄了,顶着渐落的头花招摇在瑟瑟秋风中。成熟的玉米被割倒了,家属队的家属们在耕地里弯腰剥穗。她们一穗穗地剥着,像蜗牛那样一点一点地往前蠕动,这场面年年相似,不过通过妇女们衣着的色彩,就能看得出时代的变化来。过去她们的穿着都很单调,而且故意往苦大仇深上打扮;如今她们已然发现,那样恰恰犯了常识性的大错误——没有任何男人喜欢男性化的粗糙女性,如果有,那也是性取向出了问题,或者干脆就是同性恋。
  这天,呱咕队长陈家剑领着泰山钻井队的几个骨干,到高喜扬家喝酒来了。高喜扬和雪怡结婚很低调,不过就是就近散了一些喜糖和瓜子。迟建军调到大队去了,他的房子就被高家扩充进来,用做丛慧和丛峰姐弟俩住宿。雪怡是为数不多的先人母后做人妻的女人,她和高喜扬商量好了,不要孩子,姐姐的孩子如同己出,这样不但不会分散她的爱心,也不会影响她的体形。陈家剑还没进门就嚷嚷,说妈那个逼的,高喜扬你娶了小姨子,这么滋润的事,还想轻易滑过去?不喝你的喜酒,不足以平民愤!高喜扬笑呵呵地说,我的喜事哪有你的喜事大?你都惊动五洲四海了。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共同创下的泰山钻井队来了不少外国友人参观,有越南驻华武官、比利时共产党书记、美国友人努英夫、苏丹共产党书记、日本议员胜间田清,还有15个国家的在京留学生……北疆油田创造了人间奇迹,原油产量连年都稳产在5000千多万吨,给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也在世界上声名鹊起。几个老工友恣谈笑谑的,边喝酒边叙旧,问了很多让高喜扬难堪的问题;可雪怡一进屋,几个人又赶忙换了嘴脸,正襟危坐的,好像在开组织生活会了。
  看陈家剑志得意满的样子,高喜扬既羡慕又不服气。他也听专家说了,北疆油田的油层,厚的地方有一百多层,叠起来有十几层楼房高。过去,由于油层压力高、渗透性好、自喷能力强,很好采用压裂技术增加油层的渗透性。现在,地下形势已经危机重重,已经出现了“两降一升”的局面——地层压力下降、油层产量下降、原油含水上升。以前的井下压裂,是针对低含水的,现在油田已进入中含水阶段了,还用老办法,显然是不行的。高喜扬就和他们碰着杯说:“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总有一天,也让外国人到我们昆仑作业队上来参观。”
  迟建军进了作业大队,很快又提了一级,堂而皇之地成了正科级干部。他的“跳加官”与处理八里坪油井井喷有着很大的关系,上边认为,一位本来应该坐在办公室里的大队干部,仍然坚持在基层和工人搞“三同”,特别是关键时刻临危不惧,领导并亲自消弭了一场重大事故,都说得上可歌可泣了。迟建军觉得,提拔他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则是高喜扬仍然蹲在原来的位置上,并没有半点提拔的迹象。迟建军有些良心不安,就到组织部门找老南,想让他给高喜扬求求情。
  老南正在端详女儿的照片,见了迟建军,赶紧把照片收了起来,就像转移赃物似的。
  迟建军说:“高喜扬本来是我的领导,如今我一提再提,把他扔下一大截,这实在说不过去。”
  老南似乎是从来没有主见的,他的观点完全就是领导的意图。他稀溜稀溜地啜着茶水,故做深沉地说:“提拔谁不提拔谁,组织上自有考虑。在这个问题上,不能讲兄弟情谊和哥们义气。”
  迟建军说:“油气井的事,是他带的头,我不过就是打个下手。”
  老南说:“小迟啊,你的谦虚谨慎,是值得肯定的。高喜扬也做了很多工作,这一点组织上是心里有数的。不过,事情得两面看,高喜扬能功过抵消,那就不错了。”
  这话让迟建军很惊讶。他长久生活在基层,虽说号称小秀才,那只是指文字功夫而言,对于仕途这一套,他其实并不熟谙。就张大嘴巴,抻长脖子,屏息聆听老南的教诲。
  老南说:“那么危险的时刻,那么紧要的关头,高喜扬还跟小姨子腻糊着玩卿卿我我,这也太不像话了,实在有损石油工人的正面形象!”
  迟建军怎么也没想到,在别人看来是美好而感人的事情,在他这种人的眼里,竟然成了不健康不地道的。他很想据理力争,又想到自己刚被提拔,而且今后还想要再提拔,老南再迂腐,毕竟在要害部门工作,跟他顶着拗着,那实在是太傻了。就咧咧嘴,做了一个很模棱的表情。
  老南说:“高喜扬这个人,总在女人身上犯错误。当年娶了地主的女儿,已经耽误了政治前途,这次还不吸取教训,又娶小姨子。蔫巴登地娶也就罢了,还像演出似的,故意当众显摆。你说,他四十搭边的人了,咋还这么不成熟?”
  迟建军赔笑说:“他大概没想到那么多。”
  老南似乎兴犹未尽,又摇摇头说:“我们也替高喜扬惋惜,有些事,好说不好听啊。小迟啊,你跟高喜扬一起工作了多年,据说还是当事人,你就相信,姐夫和小姨子长期在一个屋里打转转,还能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如今走到了一起,当初干啥来着?当初发扬风格,后来咋又不发扬了?这从逻辑上就说不过去嘛。还有人说他故意不让小姨子嫁人,拿她做诱饵,引逗着工人为他卖命。总之,你们队上的四角恋爱,一闹闹了这么多年,影响极坏,群众反映强烈,只不过你们自己听不到罢了。”
  迟建军似乎听明白了,所谓群众反映,其实就是唐秀暗中做的手脚。那次高喜扬带着王顺到县城教训了老温,唐秀一直耿耿于怀,特别是迟建军为了转移视线,顺口胡说了高喜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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