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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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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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十三年,到去年腊月,打儿窝集上一斗优质吊面小麦七角现大洋,就是差不多四百文!粮价是在涨呀,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他不敢想象他埋在窖里的十八个银锞子还值多少制钱,他也不敢算计他藏在楼上的三封子龙洋、八十八个袁大洋、六百个铜锅子能置多少田粮房产。还有三个儿子没成家,娶三房媳妇盖三院房子置三份家当买十亩平地五头犍牛生十来个孙子,他这一辈子的积蓄能支撑多久?当然还有染房上的小生意,还有二亩地的鸦片烟每年刮两小碗烟土,这维持平常吃喝、行个五服门户、过个四时八节,倒还优裕,可遇了春荒年馑怎么办?逢上红白大事怎么办?一家老小病了痛了怎么办?这几年他坚持不做寿就是为了能省几个是几个。说中间烟土捐税又增加了,陕西督军兼省长刘镇华勒民种烟,每亩征六块银元,县知事、里公所都是见十加二,皮皮毛毛算上每亩要征到十元。另外地税、飞款、月麦,军政各界派下来的杂税随时索要。他这个老甲脚,靠的是两只脚给大家跑路办事,头拧向右边给军政强权说好话,头拧向左边陪穷人苦汉流眼泪,人叫一声孙老者他实在是答应不起啊!可是眼前,自家屋里这烂子不开销就先过不去。出了事就得来人料理,来人料理就得管一口吃喝,酒盅盅量米掐着算,少说也得买八斗小麦四斗稻子。这老四孙文谦出手宽阔惯了,给一百个铜锅子买粮,还要叫他挤出五斤青盐来,娃爱耍钱留几个麻钱叫耍去。不行,还得叫大外甥唐靖儿跟上,把自家的乌木算盘红杆秤拿上,所有支出记单子回来交账…… 
  想到这儿,孙老者就朝外喊:“老四!老四!谁在外头?叫擀杖娃!” 
  进来的是老三,他亲亲地叫一声:“大大!”又随手给父亲掰着脚腕子,他这一向腿脚的老抽筋病又犯了。 
  父亲问:“老四哩?” 
  老三答:“我不敢说。” 
  父亲一下蛇起身子,急问:“咋哩?” 
  老三把嘴朝前一操,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跑啦!” 
  孙老者一下子坐起来,红红的眼角夹成一条缝,哆嗦着嘴唇问:“啥时候跑的?谁叫跑的?海鱼儿呢?” 
  海鱼儿被喊了进来,他先跪在地上磕头。问他咋把老四放跑了,他乞乞哀哀地说:“还是老者你说的呀,法说办谁就办谁,老四不小心惹了人命,他不跑等着挨锉呀!”孙老者发了吼声,说:“你福吉叔进城走的时候咋交代的,你不知道啊?”吼得紧了,海鱼儿还是那句老话:“小掌柜的脾气来了谁挡得住呀!” 
  没出事你惹事,惹了事你躲事,孙老者在心里骂着,恨恨地咳了一声,几乎带着哭腔朝海鱼儿摆手道:“去去,把唐靖儿叫来!” 
  唐靖儿站在老舅面前,肩上还搭着一根长杆烟袋。他头上的乱发像一窝野草,双手就扎在乱发里不停地挠。孙老者问:“你这一向生意还行吧?” 
  唐靖儿一夹白眼仁儿,蹙蹙着鼻子说:“哎哎,庄稼都没人做了谁还罗面哩?”唐靖儿有挣罗儿的手艺,他常年转乡给人制作磨面的竹罗儿,挣个手艺钱。当初他妈一死,没了依靠,族里人就说叫娃给南山里的逛山当挎娃子去。当舅的摇了头,在北山寻了个师傅,叫外甥去学手艺,说是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这唐靖儿倒也心灵,一年就出了师,挣制的粗罗儿细罗儿大罗儿小罗儿在州川上下很有名气,有俩小钱了可学上了赌,日子也就过得可怜兮兮。   
  太岁宫(4)   
  孙老者斥责他:“谁给你说的庄稼没人做了?打儿窝集上五谷杂粮摆了一街两行是谁种的?我正说叫你去给咱买米量麦去哩!可别胡思乱想啊!回去了好好挣罗儿,攒下钱了盖两间房,办个媳妇过日子,再甭耍钱了,人么!”长出一口气,孙老者又说,“你看你兄弟唐站儿,走路侧楞仰绊,鼻脸抽七裂八,做活没个人样儿,往后还得靠你哩。” 
  唐靖儿拉下哭丧的脸,鼻流吸吸地说:“好舅哩,你不知道,这罗儿好挣,钱难挣。现今丝罗儿不值钱了,时兴铜罗儿,买铜罗儿底子要上西安省的竹笆市,回来走三天又怕贼抢。好舅哩,这罗儿实实是挣不成了,我想跟人背枪吃粮呀!” 
  孙老者一听就火了:“你吃粮呀?你吃枪子儿去!” 
  看外甥还倔倔地站着,孙老者就说:“你先给咱买粮食去,把咱的乌木算盘红杆子秤拿上,把账单子拿上,买一笔记一笔,回来了给我交账。把铜锅子布袋在腰里褊紧,再叫俩人给你帮手着。”唐靖儿彳亍地去了,孙老者心里生出不快。他见海鱼儿还在一旁痴愣着,就高声说:“哎,你还盯啥哩?去去去,你把你的事情管好。” 
  海鱼儿很难把他的事情管好。他被高卷嫂叫到了小房屋里。 
  高卷,高卷,这是她的外号。她从来都是把发髻高高地卷在后脑顶上,说话又高声大嗓,走路仰头看天,做事粗豪仗义。她把海鱼儿叫到小房屋,还是因为十八娃口口声声叫“大大”,她大大老贩挑是跟海鱼儿睡在场房里的,她大大是阿公孙老者留下来给染房帮忙的,这十八娃都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两天不见了大大的影星儿,女儿是大大的心肝啊! 
  “你贩挑叔上哪儿去啦?”高卷单刀直入硬声发问,十八娃也从毛头丝窝的乱发下射出两束凌厉的目光。海鱼儿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又就势儿跌坐在杌子上。他哆嗦着嘴唇儿说:“不是不是,老掌柜的叫,叫跑差事去、去了么!” 
  高卷闻言就对十八娃说:“大人都有大人的事哩,你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大人活啥哩?活娃哩嘛!娃要紧哩。”说着就给十八娃掖紧被角。聪明的十八娃,总觉得在人们的劝慰之外还有什么被遮掩着,她总是把一丝儿幽亮的目光在海鱼儿的脸上绕来绕去。 
  高卷是直肠子,这承礼的怪死一直在她心里堵着,今天总算当事人凑在一起,她就无所顾忌地问:“那日黑夜里,怎么咯哇一声怪叫人头就不见了?”十八娃轻轻打个寒颤,目光就在海鱼儿脸上散开了。海鱼儿闻言则把歪歪着的头慢慢蛇起来,目光由散而聚,一种力度直在十八娃脸上敲凿! 
  十八娃沉默着,片刻,又忍不住抽泣,一接上海鱼儿的目光就呜儿呜儿地大放悲声。海鱼儿也不笨,只是苦苦凄凄地说:“我脑子一麻,眼前漆黑,就啥都不知道了。” 
  这边,孙老者刚吩咐了唐靖儿带人去赶集买粮,那边陈八卦的兜子就进了场。有人急报进来,孙老者提了袍子就出门迎接。陈八卦挥手退去了张光李耀,扶了孙老者的袖肘就要进屋。孙老者问他吃喝,他反身闭了屋门。 
  二人在当堂前的老圈椅上坐下,陈八卦二话不说,先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礼包,说:“这是老连长给你压惊的,他让你要想开些。” 
  “噢?”孙老者吃了一惊,一时琢磨不透,就问:“他是不是想要烟土?”陈八卦咧出一个轻笑,说:“这你不要多虑,他一再说是敬佩你老的德行,也说这一方治安你维持得好。这,一封现洋,也算不得什么大礼。” 
  孙老者的眉头疙瘩并没有绽开,他又问:“是这个案子他办不下来?还是另有所碍?” 
  陈八卦嗨嗨一笑说:“这是他老连长拍了胸脯的,人家说这事他要一查到底不松手的。” 
  孙老者就不再说话,他的眉头疙瘩越攒越紧。 
  陈八卦一边双手抚着后脑的帽苔子,一边恳恳诚诚地说:“这你不要多虑。省上督军府也罢,镇嵩军也罢,靖国军也罢,就是县上的知事衙门,逢此乱世,谁不想收买人心拉拢势力呢?他有他的掏天计,你有你的老主意,别的无须多虑。” 
  孙老者怎么能不多虑?他也是官场淘出来的,他能不知道云白烟黑?凭他的人生经验,这接下了银子就接下了事,这不接银子更是事上加事。此刻,他无法给为他办事的老弟兄详说世道,他只是沉重着脸,讷讷地说:“咱求人办事,只愁礼送不出去,可人家礼向逆来,我只担心这背后有啥怕怕哩。” 
  陈八卦哗一下把他丰厚的帽苔子朝上一掀,气色有些不悦。他说:“你说他能把你咋?把你连锅端了?把你连根挖了?你这一院子能值几个袁大洋?” 
  孙老者反问:“他没说咱这事情往下咋办哩?” 
  陈八卦答:“他说先把人埋了,入土为安。事情他要一查到底,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老连长的地盘上横搅胳膊肘?” 
  孙老者不由得就扯出了哭声:“娃的尸身都不全呀!” 
  陈八卦立马起身。他目光如炬,声如洪钟,说:“娃的头,我给你找到!老连长已给我下了死命令!” 
  孙老者更加迷惑了,他笑着,又哭了,站起来以颤抖的手指着陈八卦,用沙哑的嗓子说:“你?出门都不沾泥地的人,坐两根烂竹竿能破了人命案?这该不是老连长把咱当猴耍哩吧?”   
  太岁宫(5)   
  陈八卦用双手抚一抚孙老者的肩,按他坐到老圈椅上,轻笑着说:“你看你看,咱是叫人耍的人吗?他老连长不给我硬线索我能接他这活吗?你把心搁到肚里,他很快就派十三个兵下来的。” 
  孙老者如僵尸一般挺着。 
  门吱呀一声,海鱼儿偷偷摸摸溜进来。陈八卦的帽苔子一甩,目光就射过去。海鱼儿赶紧压低声音说:“十八娃不停地哭着要她大大哩。” 
  陈八卦问:“你咋说?” 
  海鱼儿答:“我说派出去办差事啦。” 
  陈八卦先摇头,又点头。海鱼儿又说:“老四也跑啦。” 
  陈八卦哼地一声冷笑,说:“跑啦就跑啦。谁问也说办差事去啦。”说罢就摆手给海鱼儿说,“该忙啥忙啥去。”转脸又对孙老者说,“先派人把老贩挑浮掩到后坡的红薯窑里去,不要走了风声,后头了再安置。” 
  孙老者斜起黏红的眼睛,他已无力作出复杂的判断了,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你主使去,你主使去。” 
  这一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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