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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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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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连长一时惬意,就吩咐贴身的短胳膊挎娃子,拿缎子被面给刘奴奴披红。一时又是敬酒哩,碰杯哩,觥筹交错中,老连长忍不住自己吼叫起来,说他唱的是《女儿回十》,孙庆吉说这是《十爱姐》的调儿《打牙牌》的词儿,你全给混到一起去啦!   
  小跨院(6)   
  老连长就说,小时候在石瓮沟听过瞎子大姑唱《女儿回十》,这五六十年了,再没听过,是没人会唱了?失传了?刘奴奴就说唱是都会唱,就是词儿太酸太臭,唱不出口。老连长就说那啥时候了,你背过人给我唱一尺子,刘奴奴说要唱就在大场子上唱,场子烘热了再臭的花鼓曲曲儿都出得了口! 
  老连长红眼睛一夹,豪爽地说:“那好,你先看酒!”这是两盅子西凤老白酒,老连长一仰脖子灌下,手背一抹厚嘴唇对刘奴奴说:“你是用嗓子的,你随意。” 
  刘奴奴分了半盅子给孙庆吉,自己倾了盅子伸舌头一舔一舔地品着。 
  老连长又朝十八娃竖起一根指头,十八娃就赶紧过来给他的木碗里换上茶水。刘奴奴就奇了怪,刚才竖一根指头是挠脊背,这会儿竖一根指头是倒茶水,他就弄不明白,这俩人是如何传递意思的。忍不住拉过老连长的手来看,老连长的手指粗短胖肿;又拉过十八娃的手来看,十八娃的手指修长柔软。刘奴奴嘴里“啧啧”着,老连长就说话了:“你别小看我这十八娃啊,脸儿没有十五的月亮圆了,眼儿也没有十五的月亮明了,可这十个指头啊,那个光滑啊,那个软和啊,指甲尖儿都是酥的。指头蛋儿上又长着眼睛,你身上哪儿痒痒,用不着指点指头蛋儿自己就去了———” 
  刘奴奴就翻来复去地抚看十八娃的手,老连长又说:“这十八娃是我府上一宝啊,有人出二百块银元要买我都没出手啊。这次我的俩参议进省,他们就推举了十八娃手上的美妙,说送给杨主席做仆人。杨主席哈哈一笑说,日后再说日后再说。你看我这十八娃还有大用处哩!” 
  老连长说十八娃就像谈论他家的一只碗盏或者一把扫帚,孙庆吉心里如刀子掏搅,她毕竟曾是自己本家兄弟的媳妇啊!当年着,这位苦胆湾的人尖子,肚里正怀着娃,丈夫就无缘无故地没了头。只说老连长这位远房亲戚承携了她,没想这如今成了人家手中的工具和玩物。按村里人的想法,老连长肯定是纳她做了小,这倒也罢了,世事就是这,可谁想得到十八娃会是这般的下场! 
  想到这儿,孙庆吉忍不住打一声嗝儿,腹中顿觉肝肠下坠,紧缩屁股慢夹腿,一股热尿就遗到裤裆里。由不得屁股一抬,伸手摸了一把,见满手的尿水淋漓,就红着脸儿指责奴奴:“你咋把茶水倒在了凳子上!” 
  刘奴奴当然心里明白,不便说他什么,只顾以兰花指掩了嘴“哧哧”地笑。偏不偏老连长是哪儿疼就朝哪儿戳,他搬住孙庆吉的肩膀问:“哎哎,你那遗尿的毛病儿好了吗?我二婆子给娃讨了个验方,灵得很哩,你不妨试试呢!”老连长倒也是好心,以往见了总拿他这毛病儿寻开心,可这回是诚恳的,是真切的,孙庆吉的脸上是红一阵的白一阵,手上是端起茶碗又放下。所幸刘奴奴机灵,他蛇过头挡住孙庆吉尴尬的脸,嗓音明快地对老连长说:“你说的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年轻着谁没这毛病啊!就是人家在他屋里尿床,外人咋得知道哩?孙兄这‘尿床王’的外号儿,全是他婆娘在外编排他给喊出来的。两口子戳打了一辈子,互相揭短露丑全当是耍耍哩,黑来里枕头一摞四条腿儿一绞又说不清谁是谁了!” 
  老连长仰面大笑,一股子酒都喷了出来,短胳膊挎娃子忙拿手巾给他抹了脸。他又歪过头给孙庆吉说:“这鬼奴奴真正是房中术的专家,三句话不离本行,再家常的话他都能给你扯到荤事上。你这尿床王真正是逢上了好搭档,有趣,有趣!” 
  突然,外边就锣鼓喧了天,又是鞭炮窜街炸响。蚂蚱脸的卫士长赶来报告,说是龙驹寨的五帮班头抬了“摞食”上来拜中秋,磨盘大的月饼俩人抬一个整整十五个,还有骡子队驮着各种礼物在东背街停了两行!老连长就赶忙起身换衣,二婆子三婆子外加十八娃三人六只手,又是系纽子哩,又是戴礼帽哩,又是挂大砣石头镜哩。半个时辰之后,老连长打扮成绅士模样出现在楼门口,身上是七长八短的长袍马褂,脚上是黑绸暗花的窄口布鞋,文明棍儿勾在臂弯,双手抱着拳,“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地说着,厚唇一咧,黄牙一龇,作笑着伸臂引手:“请,请请!” 
  五帮班头就依次鞠躬行礼,他们鱼贯而入,个个提着袍角谨慎而行。天近黄昏了,一行人真正是擦黑进城。 
  大会议厅里,眨眼间就灯火通明,眨眼间就撤了杯盘,眨眼间就摆上了佳节盛宴。老连长请班头们上座,班头们请老连长居中。一手推让中,热酒就在老连长手执的铜盅子里荡漾,诸位就赶忙举盅同声恭贺“月圆人圆啊”,“中秋吉祥啊”。三盅酒落肚,诸位话语渐多,老连长始知他们还带来了一班子竹林关的东路花鼓子,这是老连长的嗜好。老连长过八月十五,吃不吃月饼都不关当紧,当紧的是不能没有花鼓子听! 
  老连长真正是喜出望外,他当即就高举了酒盅,抬高嗓门儿说:“真正是好!真正是好!看来,我这民国二十年真正是坐了顺风船啦。这中秋节我一没捎书带信,二没下帖子邀请,可一下子来了两班子花鼓,你们是商量好了要在我家门口打对台啊?是这啊,今晚上咱就好好看看热闹啊!” 
  酒是一巡一巡地喝,菜是一道一道地上,班头们的跟脚随从,孙庆吉的一伙唱家,老连长的家眷帮佣,司令部的参谋军佐,全在门外的砌砖大院里一方桌一方桌地坐着。每张桌上点一盏马灯,又有蜡烛红灯笼顺四围挂了一圈儿。灯火辉映之下,点心月饼,水果干果,砣砣糖馍,豆炒花生,任随你吃喝,任随你装了兜里掖了怀里。老回回的水晶月饼是整篓子送来的,毛人怪的黑糖黑面黑籽麻的三黑点心是俩盘一摞俩盘一摞,伙计们一流水地趁热端进来……   
  小跨院(7)   
  老连长“打对台”的话一出口,就风一样刮遍了大院里。人们唧唧喳喳地兴奋着,艺人们就趁机溜到一边去商量斗戏的绝招儿,一帮子副官勤杂就在南北两个方位上拼桌子搭台子拉围子,一堆人就在台子边烧气灯、挂风灯、点三根捻子的壶形菜油戏台灯。一时间又来了县城商会的头面人物、县府小院儿的五大科员、东关西关南北二街的名绅大户,他们前来恭贺佳节,所携礼物都是随从挑着、伙计抬着。接待的秘书文书们忙得手脚都不听使唤:接礼的你传我递要按品种分类,你不能把穿的用的和吃的喝的混装混放;报单的高声子报着宾客的官职姓名礼物名称;登记的快速翻着各种账本子然后奋笔疾书…… 
  这个时候,一位身着青布长衫儿、梳着花白背头、挂着黑圈儿眼镜的宾客在楼门口遭到了训斥,他是商县公立中学校长邵觉,他提来的礼物是两把子挂面!挂面是收下了,但接礼的秘书没让他进门,并且厉色告诉他说:“老连长这会儿正高兴着,两把子挂面给你登记上了,你回去吧!”邵校长说:“恭贺佳节,人之常情,秀才人情一张纸,两把子挂面在我已经是厚礼了。再说了,我还有教育上的事要给老连长说哩,你让我进去面陈吧!”秘书说:“你真是送一张纸,我也是照收不误。办学校肯定要花钱,但老连长又没开造币厂,军需也是从地方上刮哩,教育经费呀啥的,今儿就不是说这事的日子。”邵校长说:“老连长命令我们学生都参加童子义勇军,如今童子义勇军编成了,我就想请老连长去给学生们演讲演讲哩!”秘书说:“成立童子义勇军是省上的命令,有本事你找杨主席演讲去!” 
  邵校长趔趄了一下,他脚下的路是黑的。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 
  短胳膊挎娃子到门口看了三遍,三遍都回到大厅里向老连长做报告,一次跟一次说的不一样:星星出来了!星星比刚才稠了!东方有了扇形一片白! 
  宴席上,斗酒的热浪是一浪高过一浪。五帮班头轮流坐庄打“通关”,第一个的“通关”中,诸位的表现是一个比一个文雅,一个比一个谨慎;第二个的“通关”中,是一个比一个豪爽,一个比一个酒量大;接着的两个“通关”中,是一个比一个耍赖,一个比一个出丑。最后的“通关”是马帮班头,他高叫着要划洛南拳,洛南拳是唱着酒令伸指头,没人应战,他就左手跟右手划拳,嘴里狼声野叫着,伸手前后都是“得哩嘞得打呀”,复杂的唱词儿没人能听得懂。 
  老连长也是尽着他们的兴儿,难得一聚嘛!月亮出来之后,短胳膊挎娃子又进来报了两次,老连长都是“等一等”。最后,这个挎娃子附耳对他说:“都两竿子高了!”老连长才提袍子起身。他没有惊动那些七歪八倒的醉汉,他们昏沉在八月十五的酒坛子里,月亮于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借口。老连长以雄厚的兵力保卫着龙驹寨这个陕西的四大重镇之首,这个贯通着中原吴楚、关联着南北货物散集的水旱码头。有了老连长对四方窜匪的克制,才有了五帮班头们的滚滚财源,才有了州河之滨、凤冠山下一片土地上奇特的繁荣和富裕。反过来,正是龙驹寨这“康衢数里,巨室千家,鸡鸣多未寝之人,午夜有可求之市”的商贸繁华,才保障了老连长的军需粮秣。这好比鸨帮的生意,姐儿和嫖客,谁能离开谁呢! 
  院子里的香案已经摆好,龟兹队的乐人列坐两边。老连长穿戴齐整,神情肃穆,在香案前站定,唢呐吹响。 
  丰满、圆硕、光明的月亮,高悬在东方的天宇。清辉澄澈之中,商县城街衢安详,月饼与灯笼在人们的拱手揖拜中,散发着温馨的浓香与平和的光芒。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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