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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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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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穿一方孔,胳膊粗的桑木把子一头紧固于方孔,抡起来要闪闪活活才能力砸千斤。陈八卦把这只乌把儿油槌担在膝上闪了闪,提起来就撇了出去,高声叫嚷:“请大将军二将军来!”伙计赶紧抬来两个巨大油槌,一个枣木把子的三十斤,一个荆木把子的五十斤,都是鼎定乾坤的重器。   
  油坊里(3)   
  陈八卦试了枣木二将军,又试了荆木大将军。他扎了马步,把那荆把儿担在膝盖上软软地闪着,只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伙计们就知道,今天打的这油是有来头的了,便纷纷奔忙不息,只怕踩不上节骨误事挨锉。陈八卦在条凳上坐了,取了厨娘托盘的手巾擦脸,又从托盘里取下瓷碟儿。瓷碟儿上架一双冬青木筷子,筷子上架两个蒸馍,瓷碟里是油泼蒜泥。有眼色的伙计赶紧端来杌子,帮着把瓷碟儿摆好,陈八卦就在油房里一点一滴地品味着蒸馍蘸蒜…… 
  那边蒸房已把豆钱蒸好,正热气腾腾地包着豆饼,包好一个就有伙计吆喝着用圆盘端了过来。陈八卦只低头品着他的蒸馍蘸蒜,这边油槽里就上齐了十二个豆饼。伙计们喊叫着上了大闸,就有后生用二十斤的小槌加了榨木,胳膊上已涂了鸡油的伙计头就在槽口放了油桶,热蒸汽一浪一浪腾起,吃上劲的闸口颜色变深。小楔中楔大楔加进一轮,挤出空间刚好上一块榨木,三块榨木上起,到出油的时候了。特号楔插入闸口,需二将军大将军出马方能见效。这个时候,陈八卦站了起来,他将宽板麻带在腰间缠了三匝,嘣一声跺脚勒紧,就手闪了一个翻腕动作,大将军的荆木把子就跳上了肩。平常的这个时刻,都是伙计头上手,也只是二将军发威。说时迟那时快,这陈八卦肩膀一纵,两臂就抡圆了五十斤油槌,一气抡槌二十八下。加榨木,换楔子,大将军再一次风驰电掣,巨槌落下,如雷轰天,橙黄色的油注淌了出来…… 
  这一槽油是打给五圣师庙上的灯盏油。 
  五圣师庙建于明初,原是唐菩提寺的偏殿。元末战乱,州川地区又水旱蝗瘟连年,大唐古寺正殿倾圮,唯偏殿尚存。待年景稍好,有云游道人偕村人在菩提寺偏殿彩塑泥胎,尊牛王爷、马王爷、虫腊爷、帝君爷、娘娘爷为五圣之神。在战乱灾荒年代,农人求神的目的都很具体,六畜兴旺啦,蝗虫不出啦,子弟高中啦,早生贵子啦等等。且说元末乱世民不聊生,至正年间,安徽淮河一线旱、蝗连年,百姓饿病倒毙者十之五六。农家子朱元璋的父母兄长半月之内相继死去,家破人亡,只好投靠在皇觉寺当和尚的叔父。叔父也是家徒四壁无以收养,只能也让他剃度出家当了小和尚。然而乱世大灾,皇觉寺被灾民吃得水断粮绝,寺僧随之云流星散,这叔侄二和尚只好云游乞讨。他们南到庐州北到汝宁东到颍州西到信阳,三年流浪。之后,叔父把侄子又送回皇觉寺栖身,他自己则由庐州下长江,又溯江而上,进汉水入丹江过老河口走荆紫关到月日滩,再上行到下州川。到了苦胆湾地面,见古寺没于荒草,虽久经旷废,却地相俨然,遂披荆斩棘,除茅结庵,焚香洁戒,修举废坠,大唐旧寺,渐次恢复。这个云游苦僧就是日后远近闻名的定慧禅师。 
  再说皇觉寺那个小和尚朱元璋,在皇觉寺遭元兵抢掠之后无路可走,就投奔郭子兴起义去了。十七年之后,他当了皇帝,国号为明,建元洪武。遂号令天下,寻找叔父。得知叔父在东秦岭州川地界主持菩提寺,便在钟山之南的应天旧城建金陵寺一座,以迎叔父归养。然而这叔父不愿归附皇室,要在这深山古寺修持终老。朱元璋无奈,派了工匠用官款在菩提寺旧址大兴土木,将钟山之南应天旧城的金陵寺移建于此,一时有九宫十院之盛。朱元璋又亲题“金陵古刹”匾额,御赐全县土地为金陵寺庙产。人们知定慧禅师乃当朝皇上的叔父,纳粮服役不敢懈怠,当时县衙的公粮也由金陵寺大库划拨。 
  九十三年之后,金陵寺住持传至五代到天顺五年,天降淫雨,山洪暴涨,殿堂台榭倾塌废毁。住持宽明偕僧数辈,连年修葺,成大雄殿五间又半,配置钟楼客舍若干。沿及崇祯末年,岁频大饥,盗贼蜂起,溃兵夜宿金陵寺造饭失火,殿堂俱焚,僧伽因之流散,还俗者甚众。延至大清顺治八年,有了尘和尚往长安朝兴善寺,见金陵寺殿堂虽残,但香田海众,庙产颇丰,便重悬明皇巨匾,立规矩,宏法教,劈山开麓,兼理农桑,又加课香田陈年旧租,一时香火复兴。同治十年,岁涝欠收,行以工代赈之法,复建藏经楼五间,阅三寒暑而成计。以平常收成,嘉庆八年之后,金陵寺年收租课五千石上下。逢上年馑,衙门里向金陵寺借粮是常有之事。 
  当年的五圣师庙,不以侧伴皇寺而辉煌,也不以皇寺兴衰而俯仰。作为苦胆湾五姓人家的族堂村庙,废修破补,代有子孙。同治三年,春月大饥,五圣师庙设粥棚以济困苦,又撰榜文修经忏超度流亡孤魂。后继当家,亦皆精勤。同治八年,有印公道长,博学而智慧,崇尚俭朴,更热衷民间公益,造舟桥,办村塾,五圣师庙善名远播。印公常言:为大丈夫者,在家则张仁义礼乐,辅天子则扶世导俗,出家则竭慈定善。 
  陈八卦是在同治十二年入庙为道童的。当时他患细病①卧床不起,家里就把他寄到印公道长膝下,习练龙门派内丹理气复元之功。病愈后印公道长教其读童蒙、背经书、读诸子杂集。稍长,请道师导学,定志,辨命,还虚,从《道德》入门,读《琼纲》,辨《玄要》,入《悟真》、进《参同》,习《博易》。再而《黄庭经》、《太平经》、《上清经》、《慧命经》一路攻下,成于《洞天秘典》、《金火大成》,最后驻于《奇门遁甲》。民间云:学会奇门遁,敢把天下论。在陈八卦成为掌房道士之后,他所关注的只在天相、局变、灾异之类,而掐个诀口、卜个失物之类的小伎俩他一般不作为。故在州川及东秦岭南北二山这一片地区,凡请出陈八卦点阴阳、踏勘舆的人,必非等闲之辈。   
  油坊里(4)   
  在陈八卦入主五圣师庙之后,金陵寺住持范长庚便一门心思为扩弘法堂而奔走。他要在金陵寺增建观音堂,甚至动议搬迁五圣师庙。 
  同治进士张之洞于光绪二十四年提出“新学”之说,主张各地利用寺庙房产开办书院。光绪二十七年,清政府饬令各省、府、州、县的书院,一律改设学堂。时年三十四岁的陈八卦正在五圣师庙当家,也顺应潮流率庙众及村人利用经堂斋舍办起新学。苦胆湾五姓子弟始识历史天文地理算术,始知在《三字经》、《千字文》之外还有音乐和体育。苦胆湾新学始用黑板教学,课时使用星期和钟表,为此他还受到知州尹昌龄的嘉奖。 
  五圣师庙的新学里书声琅琅,范长庚却为金陵寺的观音堂而上下奔走。他向香客抽过人头银,抽过地亩银,卖过工赈,当过香田。一句话,攒银子建观音堂。但真正使他银囊鼓饱的是州川里种了鸦片,他从当地低价收购,又换上袈裟以僧人身份上西安省①住宁兴寺挂单,暗中高价出手,进出城门对守城的兵丁低首合十,一句“阿弥陀佛”就免了查检。当时州川烟土,盛期价五角一两,贩到西安就是二元一两,做大宗生意的运到北京,就是五元一两。清末的金陵寺虽无当年之盛,却还在上州川、南秦川、韩峪川、北宽坪等保有大量地产,年收租少说也在五百担往上。在五圣师庙的新学拮据经济勉强之际,观音堂终于在宣统年间落成。时有州川存世的最后一位前清举人陈桂堂,应邀为金陵寺大山门书写楹联一副,云: 
  长空天镜佛陀自在大乘车 
  高台白云香露永存密宗盘 
  法堂新成,观音开光,又有名流人物题联助兴,虽时局动荡,但不碍观音堂的一时之盛。实际上,按范长庚的设想,搬迁了五圣师庙,在其基址筑建观音堂,扩弘金陵寺庙院,再恢复九宫十院格局。然而五圣师庙的新学甚得人心,于是其搬迁吞并的宏愿未得实施。但他将观音堂建在金陵寺所依的珠山之顶,这比五圣师庙高出许多。所谓珠山,是指州河流经此地,碰折而成肘弯处的一座石质圆山。也正是这珠山推挡着州河洪流逼其扭头东南,才留下了苦胆湾这一湾沃土,养育了这一村社的五姓人家。从州川河床最阔处向东望去,但见珠山之下雪浪喷涌,山腰有古柏掩映,山顶翠藤垂蔓,观音堂脊檐凌空,似成方圆一带风景的点睛之笔。 
  这观音堂尽占一湾风光,把个原本散落无序的五圣师庙比之无色,这让心气强盛的陈八卦好生不快。这年正值珠山的八月庙会,四方香众朝拜,当年贩卖鸦片的金陵寺当家人范长庚,如今身披喇嘛红的袈裟成了大法师释悟真。释悟真为了红火过会,从西山请来大荆的“同庆班”在老戏楼大唱汉调二黄连台本戏。而五圣师庙作为龙门福地也以其地利之便,在庙门口搭了台子,请来南山的“大筒子”、北山“八岔子”大唱老花鼓的传统段子。两台对垒,这就热闹了台下观众,他们一时哄哄哄涌向这边,一时哄哄哄涌向那边,最后两派香众丢石头撇瓦碴打将起来。里甲联会就派来巡管治安,要罚没寺里香钱抬走庙里清油,且要捉佛道两家当事人去县上见官。怎奈当年的金陵寺当家人范长庚———而今的大法师释悟真,多年为筹建观音堂往来州省,用烟土把各条渠道都渗透了,所以庙会打架,本不算什么,又有几个“台阶”给里甲上捎了口信儿,所以这场对台戏的纠纷就以五圣师庙折财丢面子了结。 
  也真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古训,五圣师庙搭戏台的摞摞碌碡尚未拆除,知县赵维藩就派下丁役要查油坊谋反之事。理由之一就是有人告发:油坊的四坡五脊歇山楼门挂双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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