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半车麦秸-姚雪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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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半车麦秸-姚雪垠-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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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事!”祥子的头上忽然冒了汗,心里发着狠儿说:“躲他还不行呢,怎能往里请 呢!”
  “你不用着急,我来是为你好!”侦探露出点狡猾的笑意。赶到高妈把门开开,他一脚 迈进去:“劳驾劳驾!”没等祥子和高妈过一句话,扯着他便往里走,指着门房:“你在这 儿住?”进了屋,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小屋还怪干净呢!你的事儿不坏!”
  “有事吗?我忙!”祥子不能再听这些闲盘儿。“没告诉你吗,有要紧的事!”孙侦探 还笑着,可是语气非常的严厉。“干脆对你说吧,姓曹的是乱党,拿住就枪毙,他还是跑不 了!咱们总算有一面之交,在兵营里你伺候过我;再说咱们又都是街面上的人,所以我担着 好大的处分来给你送个信!你要是晚跑一步,回来是堵窝儿掏,谁也跑不了。咱们卖力气吃 饭,跟他们打哪门子挂误官司?这话对不对?”
  “对不起人呀!”祥子还想着曹先生所嘱托的话。“对不起谁呀?”孙侦探的嘴角上带 笑,而眼角棱棱着。“祸是他们自己闯的,你对不起谁呀?他们敢作敢当,咱们跟着受罪, 才合不着!不用说别的,把你圈上三个月,你野鸟似的惯了,楞教你坐黑屋子,你受得了受 不了?再说,他们下狱,有钱打点,受不了罪;你呀,我的好兄弟,手里没硬的,准拴在尿 桶上!这还算小事,碰巧了他们花钱一运动,闹个几年徒刑;官面上交待不下去,要不把你 垫了背才怪。咱们不招谁不惹谁的,临完上天桥吃黑枣,冤不冤?你是明白人,明白人不吃 眼前亏。对得起人喽,又!告诉你吧,好兄弟,天下就没有对得起咱们苦哥儿们的事!”
  祥子害了怕。想起被大兵拉去的苦处,他会想象到下狱的滋味。“那么我得走,不管他 们?”
  “你管他们,谁管你呢?!”
  祥子没话答对。楞了会儿,连他的良心也点了头:“好,我走!”
  “就这么走吗?”孙侦探冷笑了一下。
  祥子又迷了头。
  “祥子,我的好伙计!你太傻了!凭我作侦探的,肯把你放了走?”
  “那——”祥子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别装傻!”孙侦探的眼盯住祥子的:“大概你也有个积蓄,拿出来买条命!我一个月 还没你挣的多,得吃得穿得养家,就仗着点外找儿,跟你说知心话!你想想,我能一撒巴掌 把你放了不能?哥儿们的交情是交情,没交情我能来劝你吗?可是事情是事情,我不图点什 么,难道教我一家子喝西北风?外场人用不着费话,你说真的吧!”
  “得多少?”祥子坐在了床上。
  “有多少拿多少,没准价儿!”
  “我等着坐狱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后悔?”孙侦探的手伸入棉袍中,“看这个,祥子!我马上就可 以拿你,你要拒捕的话,我开枪!我要马上把你带走,不要说钱呀,连你这身衣裳都一进狱 门就得剥下来。你是明白人,自己合计合计得了!”“有工夫挤我,干吗不挤挤曹先生?” 祥子吭吃了半天才说出来。
  “那是正犯,拿住呢有点赏,拿不住担‘不是’。你,你呀,我的傻兄弟,把你放了象 放个屁;把你杀了象抹个臭虫!拿钱呢,你走你的;不拿,好,天桥见!别麻烦,来干脆 的,这么大的人!再说,这点钱也不能我一个人独吞了,伙计们都得沾补点儿,不定分上几 个子儿呢。这么便宜买条命还不干,我可就没了法!你有多少钱?”
  祥子立起来,脑筋跳起多高,攥上了拳头。
  “动手没你的,我先告诉你,外边还有一大帮人呢!快着,拿钱!我看面子,你别不知 好歹!”孙侦探的眼神非常的难看了。
  “我招谁惹谁了?!”祥子带着哭音,说完又坐在床沿上。“你谁也没招;就是碰在点 儿上了!人就是得胎里富,咱们都是底儿上的。什么也甭再说了!”孙侦探摇了摇头,似有 无限的感慨。“得了,自当是我委屈了你,别再磨烦了!”
  祥子又想了会儿,没办法。他的手哆嗦着,把闷葫芦罐儿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我看看!”孙侦探笑了,一把将瓦罐接过来,往墙上一碰。
  祥子看着那些钱洒在地上,心要裂开。
  “就是这点?”
  祥子没出声,只剩了哆嗦。
  “算了吧!我不赶尽杀绝,朋友是朋友。你可也得知道,这些钱儿买一条命,便宜事 儿!”
  祥子还没出声,哆嗦着要往起裹被褥。
  “那也别动!”
  “这么冷的… ”祥子的眼瞪得发了火。
  “我告诉你别动,就别动!滚!”
  祥子咽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推门走出来。
  雪已下了寸多厚,祥子低着头走。处处洁白,只有他的身后留着些大黑脚印。
  十二
  祥子想找个地方坐下,把前前后后细想一遍,哪怕想完只能哭一场呢,也好知道哭的是 什么;事情变化得太快了,他的脑子已追赶不上。没有地方给他坐,到处是雪。小茶馆们已 都上了门,十点多了;就是开着,他也不肯进去,他愿意找个清静地方,他知道自己眼眶中 转着的泪随时可以落下来。既没地方坐一坐,只好慢慢的走吧;可是,上哪里去呢?这个银 白的世界,没有他坐下的地方,也没有他的去处;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饿着肚子的小鸟,与 走投无路的人,知道什么叫作哀叹。
  上哪儿去呢?这就成个问题,先不用想到别的了!下小店?不行!凭他这一身衣服,就 能半夜里丢失点什么,先不说店里的虱子有多么可怕。上大一点的店?去不起,他手里只有 五块钱,而且是他的整部财产。上澡堂子?十二点上门,不能过夜。没地方去。
  因为没地方去,才越觉得自己的窘迫。在城里混了这几年了,只落得一身衣服,和五块 钱;连被褥都混没了!由这个,他想到了明天,明天怎办呢?拉车,还去拉车,哼,拉车的 结果只是找不到个住处,只是剩下点钱被人家抢了去!作小买卖,只有五块钱的本钱,而连 挑子扁担都得现买,况且哪个买卖准能挣出嚼谷呢?拉车可以平地弄个三毛四毛的,作小买 卖既要本钱,而且没有准能赚出三餐的希望。等把本钱都吃进去,再去拉车,还不是脱了裤 子放屁,白白赔上五块钱?这五块钱不能轻易放手一角一分,这是最后的指望!当仆人去, 不在行:伺候人,不会;洗衣裳作饭,不会!什么也不行,什么也不会,自己只是个傻大黑 粗的废物!
  不知不觉的,他来到了中海。到桥上,左右空旷,一眼望去,全是雪花。他这才似乎知 道了雪还没住,摸一摸头上,毛线织的帽子上已经很湿。桥上没人,连岗警也不知躲在哪里 去了,有几盏电灯被雪花打的仿佛不住的眨眼。祥子看看四外的雪,心中茫然。
  他在桥上立了许久,世界象是已经死去,没一点声音,没一点动静,灰白的雪花似乎得 了机会,慌乱的,轻快的,一劲儿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世界埋上。在这种静寂中, 祥子听见自己的良心的微语。先不要管自己吧,还是得先回去看看曹家的人。只剩下曹太太 与高妈,没一个男人!难道那最后的五块钱不是曹先生给的么?不敢再思索,他拔起腿就往 回走,非常的快。
  门外有些脚印,路上有两条新印的汽车道儿。难道曹太太已经走了吗?那个姓孙的为什 么不拿她们呢?
  不敢过去推门,恐怕又被人捉住。左右看,没人,他的心跳起来,试试看吧,反正也无 家可归,被人逮住就逮住吧。轻轻推了推门,门开着呢。顺着墙根走了两步,看见了自己屋 中的灯亮儿,自己的屋子!他要哭出来。弯着腰走过去,到窗外听了听,屋内咳嗽了一声, 高妈的声音!他拉开了门。“谁?哟,你!可吓死我了!”高妈捂着心口,定了定神,坐在 了床上。“祥子,怎么回事呀?”
  祥子回答不出,只觉得已经有许多年没见着她了似的,心中堵着一团热气。
  “这是怎么啦?”高妈也要哭的样子的问:“你还没回来,先生打来电,叫我们上左 宅,还说你马上就来。你来了,不是我给你开的门吗?我一瞧,你还同着个生人,我就一言 没发呀,赶紧进去帮助太太收拾东西。你始终也没进去。黑灯下火的教我和太太瞎抓,少爷 已经睡得香香的,生又从热被窝里往外抱。包好了包,又上书房去摘画儿,你是始终不照面 儿,你是怎么啦?我问你!糙糙的收拾好了,我出来看你,好,你没影儿啦!太太气得—— 一半也是急得——直哆嗦。我只好打电叫车吧。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空城计’,全走了 哇。好,我跟太太横打了鼻梁①,我说太太走吧,我看着。祥子回来呢,我马上赶到左宅 去;不回来呢,我认了命!这是怎会说的!你是怎回事,说呀!”
  祥子没的说。
  “说话呀!楞着算得了事吗?到底是怎回事?”
  “你走吧!”祥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句话:“走吧!”“你看家?”高妈的气消了点。
  “见了先生,你就说,侦探逮住了我,可又,可又,没逮住我!”
  “这象什么话呀?”高妈气得几乎要笑。
  “你听着!”祥子倒挂了气:“告诉先生快跑,侦探说了,准能拿住先生。左宅也不是 平安的地方。快跑!你走了,我跳到王家去,睡一夜。我把这块的大门锁上。明天,我去找 我的事。对不起曹先生!”
  “越说我越胡涂!”高妈叹了口气。“得啦,我走,少爷还许冻着了呢,赶紧看看去! 见了先生,我就说祥子说啦,教先生快跑。今个晚上祥子锁上大门,跳到王家去睡;明天他 去找事。是这么着不是?”
  祥子万分惭愧的点了点头。
  高妈走后,祥子锁好大门,回到屋中。破闷葫芦罐还在地上扔着,他拾起块瓦片看了 看,照旧扔在地上。床上的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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