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半车麦秸-姚雪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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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半车麦秸-姚雪垠-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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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走来走去。我对金凤说:   “人家拴柱文化可比你高哩!”   “人家大干部嘛!”   “别说啦,别说啦!”拴柱把他的日记本抢走,就问金凤:   “你学习怎么样啦?也该把你的本本给我看看吧!”   “别着急!我这会儿一天跟老康学三个字,怕赶不上你?”   “拴柱,我说你怎么知道她也有个本本啊?”   我这么一问,拴柱脸血红了,就赶忙说开了别的事。后来,又瞎扯了半天,他又问了问我买小字典的事,就往外走。金凤追了上去:   “拴柱!你回去问问你村妇救会… ”   下面的话,听不清,只好象他们在院子里还叽咕了半天。金凤她姐望了我一眼,又望了望院子外面,忽然不出声地叹息一声,也往外走。   “我说,你怎么也不识个字?”我无意地问了问金凤她姐,她又叹息了一声:   “唉,见天愁楚是不行,没那个心思… 人也老啦!”   她对我笑了笑,就走了。这个女人有什么愁楚心事啊?她那笑,就好象是说不尽的辛酸似的… 说她老么?我搬来以后,还见到过好多回,她和她妹子,和村里青年妇女们一道,说笑开了的时候,她也是好打好闹的,不过象二十五六子年岁呀!她… 她很象个妇人了,她出嫁了吗?   那时节,是一九四0年,晋察冀边区刚刚在这年进行了民主大选举;八路军又来了个百团大战,消灭了不少日本鬼子:中国共产党中央晋察冀分局,还在这年八月十三,公布了对边区的施政纲领二十条。冬学的政治课,就开始给老百姓讲解这“双十纲领”了。边区老百姓是多么关心这个纲领啊!我每回讲完了一条纲领以后,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晚上,金凤就要跑到我那里来,叫我再把讲过的一条给她讲一遍;她爹也每回来听,老太太和金锁也短不了来,连对学习是那么冷淡的那个房东大闺女,偶尔也来听听。他们一边听,有时候还提出许多问题来;讲到深夜,他们好象也不困。有时候金锁听着听着,就趴在娘怀里睡着了;有时候,他又会站在炕上,抱着我的脖子,一连串问我:“共产党是怎么个模样的啊?你见过共产党么?怎么共产党就这么好啊… ”逢当这时候,坐在我对面的金凤,就要瞪着眼横她弟弟,直到老太太把金锁拉走了,她才又静静地望着我,眼珠子“忽悠忽悠”地转着,听半天,又趴在炕桌上在她的小本本上记个什么…    这是个平静的家庭。冬闲时节,女人们做针线,老头喂喂猪,拾拾粪,小孩也短不了跟爹去坡里割把柴火,老太太就是做饭、推碾、喂鸡。边区民主好天地,他家租种的地又减了租,实在说:光景也不赖啊!一个月里面,他们也吃了三两顿子白面哩!   可是,凭我的心眼捉摸,这个家庭好象还有点什么问题:一家子好象还吵过几回嘴。只是他们并没有大嚷大闹,而且又都是在屋子里嚷说的,我怎么也闹不清底细。我问过他家每一个人,大家可都不说什么,只金锁说了句:   “姐姐的事呗!”   “姐姐的什么事?”   “我不知道!”   有一回,我又听见他们吵了半天,忽然老头子跑到院子里嚷起来了。我忙跑出去,只见陈永年对着他家北屋,跳着脚,溅着唾沫星子直嚷:   “我… 我不管你们这事!你们… 你们自已个拿主意吧,我不白操这份心!”   说着,就气冲冲地往外走去,我问他,他也没理。北屋里干什么呢?谁抽抽搐搐地不舒展啊?我问金锁,他说是他大姐啼哭啦!我不好再问,只得回到屋子里发闷。   不过,他家一会儿也就没了什么,好了,又回复平常的日子,我也就不再发急了。   这一天,晌午我给妇女冬学讲了“双十纲领”,晚上,房东们早早地就都来了。我还有工作哩!我说明儿讲行么?大闺女却忽然跟平常不同,笑着说了话:   “就今儿个吧!你讲了我们就… ”   “讲吧,老康同志!”金凤也催我,我只好讲。一看,老头子没来,我问了问他是不是要听?人们都说别管他啦,我就讲开了。   今天讲的是“双十纲领”第十四条。我隔三五天讲一条,讲的日子也不短了!这会儿,已经是腊月初,数九天气,这山沟里冷起来了,今天早上飞了些雪片,后来日头也一直没出来,我觉得浑身凉浸浸的;我把炕桌推开,叫他们一家子都上炕,围着木炭火炉坐着。房东的大闺女,把手里的活计搁在大红柜上,但不上炕,站在炕沿边,低头静听。老太太的眼一直没离开我,我说几句,她就“呵!呵!”念道着;金凤可有好多问题。今天我讲的是关于妇女问题的一条:妇女社会地位啦、婚姻啦、童养媳啦、离婚结婚啦… 金凤就一个劲儿问:“怎么个才算童养媳啊?为什么男二十女十八才叫结婚啊… ”她姐姐,也不时抬起头来,偷偷地望我。   外面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呜——呜”地刮着,我的房门没关严实,突地被刮开了,炕桌上的煤油灯火苗也晃了两下。爬在我大衣里面睡着了的金锁,往我身边更紧地挤了挤,迷胡地哼着:“娘,娘… ”我的窗子外面,可好象有个什么老头子被风刮得闷咳了两声。我忙问是谁,金凤也突然叫了声:“爹!”却没人答应。房东大闺女关了门,我又说开了。   今天说的时间特别长,金凤的问题也特别多。他们走了,我实在累了,但还不得不开了个夜车,完成了工作。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胡乱吃了点饭,出去开了个会,回来,房东家已经做午饭了。房东大闺女在北屋外面锅台边拉风箱,屋子里,老太太好象又跟谁在嘀咕什么。只听见大闺女忽然把风箱把手一推,停下来,对屋里嚷:   “娘!你那脑筋别那么磨化不开呀!眼看要憋死我了,又还要把金凤往死里送么……你,你也看看这世道!”   屋里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我这两天工作忙一些,也没心思留心他们的事了。   我们机关里整整开了三天干部会。会完了,我松了口气;吃过早饭,趁天气好,约了几个同志,去村南球场上打球。就在那道口上,忽然看见陈永年老头子骑着牲口往南去。我好象觉着这几天他心眼里老不痛快似的,而且差不多好几天没跟他说话了!这会儿,就走上去问了问他:   “上哪去?”   “嘿嘿,看望个亲戚!”   看他那模样,还是不怎么舒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打了会子球,回到家里,刚进院,房东大闺女就望着我笑;金凤忙扯着她姐姐的衣角,打她姐姐,她姐姐可还对我笑,我也不自觉地笑起来,问是怎么回事,金凤可低着头跑进屋里去了。金锁问我:“你们这几天吃什么饭啊?”他大姐也问我:“明儿你们不吃好的吗?”我说:“这些天尽吃小米!”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又问这?我还是不知道。房东大闺女这几天不同得多,老是诡诡谲谲地对我笑;而金凤,见了我就低着头紧着溜走了。一句话也不说,也不问字了,也不学习了,连冬学上课的时候,我望她一眼,她就脸红:这才真是个闷葫芦!   第二天,我见全凤捉了只母鸡在杀,又见她家蒸白面馒头:这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一天金凤更是见了我就红着脸跑了,她姐姐还是望着我笑。我憋闷得实在透不过气来。下午,老太太忽然拖我上她家吃饭去,我吓得拚命推辞,她可硬拖,金锁也帮她拖。我说:   “那么着,我要受批评哟!”   “批评!你挨揍也得去!特地为你的,有个正经事哩!”   我红着脸,满肚子憋闷,上了北屋。屋里,炕桌擦得净净的,筷子摆好了,还放了酒盅,金锁提了壶热酒过来,老太太就给我满酒。我慌乱得话也说不出,可忽然听到窗子外面锅台旁边,两个女人细声地争吵起来了:“你端嘛!”“我不!”“你不端拉倒!又不是我的事情!”“吃吵吵”一阵不出声的笑,象是金凤她姐。又听见象金凤的声音:“我求求你!”“求我干什么?求人家吧!‘吃吵吵’……”“你个死鬼!”于是金凤脑瓜子低得快靠近胸脯,端了一大盆菜和馒头,进来了;她拚命把脸背转向我,放下盆,脸血红地就跑了,只听见外面又细声地吵笑起来。   老太太硬逼着我喝了盅酒,吃了个鸡腿子,才把金锁嚷出去,对我说开了话:   “那黑夜你不是说过么,老康?这会儿,什么妇女寻婆家,也兴自个儿出主意?两口子闹不好,也兴休了……呃,你看我又忘了,是……是兴离婚么?唉!就为的这么个事!你……老康,你不知道我是好命苦哟!”   老太太隔炕桌坐在我对面,上半身伸向我,说不两句,就紧着扯衣角擦眼睛;刚擦完,我见她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往外涌。她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就更俯身向我说:   “我那大闺女,十六上给了人家,到如今八年啦!她丈夫比她大十岁,从过门那工夫起,公婆制的她没日没夜地受,事变啦,还是个打她哩!饭也不叫吃!唉……别说她整天愁楚得不行,我也是说起来就心眼痛哩!闺女,闺女也是我的肉啊!”   老太太又啼哭得说不下去了。我可吃了一惊:那个女人还只有二十四岁!我问了:   “她什么工夫回来的?”   “打年时秋里就回了,不去了,婆家年时来接过一回,往后就音讯全无,听说她男人还……唉,还瞒着人闹了个坏女人哩!可怎么会想到她?她也发誓不回啦!婆家又在敌区的!”   “那就离婚呗!条件可是不差甚呀!”   我心里头早被这些情由和老太太的啼哭闹得发急的不行,老太太可又说:   “老康,不,先说二闺女吧!大闺女闹下个这,二闺女差不大点也要闹下个这!金凤嘛,今年个十九罗,十四上就许给人家了呀!男的比她大七岁,听说这会儿不进步,头秋里闹选举那工夫,还被人们斗争来哩!那人嘛我也见过,呃……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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