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1》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人间-1- 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又是这个节目,我已记住了这个声音,像海绵一样源源不断吸收我的听觉。
  午夜的公交车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夜班回家的中年人,有的人昏昏欲睡,有的人坐着发呆,只有广播里传出的轻柔声音,飘荡在公车的每一个角落。

  “此刻,你在做什么?还戴着那副沉重的面具吗?或是已经卸下面具,独自躺在自己的小窝里,舔着白天留下的伤口?好了,吴小姐请说话……”

  这是一个午夜谈话类节目,每个打进电话来的听众,都可以向主持人倾诉心里的苦闷。主持人很少会主动插话,更不做道德上的评判。真正的主角是打进电话的听众,主持人则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主持人秋波接完两个电话说:“现在给大家听一首歌,张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随着一段简单的钢琴弹奏,电波里响起那难以模仿的独特嗓音——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

  听到第二句,心就被揪起来,眼眶条件反射地湿润了。我拼命想要忍住,却难以抑制泪腺的分泌。这些古老的液体夺眶而出,冲刷脸颊上的尘土,从两腮滑落到手背。无法理解自己的眼泪,但我的心已投入到歌声中。亘古不变的无奈,让人难以释怀。我惊讶世上竟有如此的歌喉,也惊讶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情怀——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
  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
  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枯瘦的枝干少有人来停驻
  曾有对恋人在我胸膛刻字
  我弯不下腰无法看清楚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时时仰望天等待春风吹拂
  但是季节不曾为我赶路
  我很有耐心不与命运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安安静静守着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华我从不羡慕
  因为最美的在心不在远处


  在午夜的公车萦绕,像永远不会离去的幽灵,来到我耳边安静地歌唱。他的声音时而淡定时而激昂,时而苍凉时而温暖,不争不取,不离不弃,像路边一掠而过的树,如此寂寞如此凄凉,却独自享受自己的世界,无论白天与黑夜的变化,无论春夏与秋冬的更替,无论多少个世纪多少个轮回。
  一曲终了,我的泪水还没结束,确切地说是失声痛哭——全车乘客都注视着我,大概以为我的钱包刚被偷了。泪水依然挂在脸上,无法解释为何如此激动,就因为这首张雨生的歌?在最近半年的记忆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也是第一次听到张雨生,怎么突然有这种强烈反应?永远也割不断的心灵感应,如同一根导火索,炸开了遗忘的秘密之门。
  下车后擦干眼泪,仰望神秘的星空,不知明天将会怎样。

  

  明天,我将去杭州。

第七章     龙井与西湖
  2009年9月19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在我的小薄子里,刚刚写到明天准备去杭州——那是在2008年5月,那么2009年9月的明天呢?
  明天,我的明天,将有一个新的计划。
  再次仰头跳望铁窗外的天空,肖申克州立监狱占地数十公里,由美国西部的阿尔斯兰州管辖。这是美国最贫穷最偏远的一个州,夹在科罗拉多山脉与落基山脉之间,平均海拔两千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高山与荒漠。这里的夏天最高温度可达50摄氏度,而冬天最冷时只有零下20度,如此恶劣的环境几乎寸草不生。十九世纪西部淘金的时代,涌入大量亡命之徒,才设立了这个阿尔斯兰州——这个词根竟然来自突厥语,意为狮子。
  操场一角有块古老的墓地,平时大家放风的时候都不敢靠近。这座监狱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个死在这里的囚犯,都会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据说在午夜刮起大风的时候,墓地就会传出凄惨的呼号声——神秘死去的冤魂们,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体。
  只有一个人,他在许多年以前,永远消失在了监狱里,却没有被埋葬进墓地。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除了那个人。
  因此,每年都会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虽然也有罪大恶极之辈,即便坐上电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偿还所犯之罪行。但我对此仍然心怀恐惧,生怕半夜里睡得正熟之时,突然有一只手将我拖入地狱。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更不想终老于此地。
  因为,我没有杀人。
  对不起,我不需要在你们面前为自己辩护,还是继续写我的故事吧。铅笔在小簿子里写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周六。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长途巴士。
  出门前骗父母说,公司让我去苏州出差两天。看着妈妈有些担心,我便说是和销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须把这笔业务谈下来,否则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员了。为保住我的饭碗,妈妈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诉她去杭州,她是拼着老命也不会放我走的。
  没错,我要重返一年半前发生车祸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气,那才是我真正的命运。”
  2006年秋天的傍晚,我带着这样的勇气,带着被遗忘的秘密,悄悄前往杭州的某个角落。这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导致了我的意外,还有另一个人的死亡,抹去了我脑中所有记忆。但我仍要走向时间的另一端,回到致命的地方,回到毁灭的时刻。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我遇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拥有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能力:读心术。
  中午,巴士由沪杭高速抵达杭州。
  无暇游玩西湖等名胜,在车站附近吃了点快餐,就坐上出租车前往龙井。我的记忆里没有这座城市,透过车窗望去那么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岛培训,最近半年都没离开过上海。
  远远地可以望见西湖,但很快就开出城市,两边都是山坡和树林——龙井是山区,有许多小村落,现在也算西湖风景区的一部分,最有名的就是“龙井问茶”。我让司机在一条公路隧道出口停下,穿越一座陡峭的山峰,名叫“白鹿山隧道”。
  车祸发生在隧道出口,一边是密林,另一边是山坡。隧道出口右侧山体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常行驶不会有危险。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出租车,在冲出隧道口的刹那,偏离方向撞上这块岩石。车子弹向公路的另一边,我被甩了出去,头部着地当场昏迷;另一边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黑司机失踪,至今音讯渺茫。
  时隔十八个月,回到几乎将我毁灭的地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股寒意从头贯穿到脚底。冒险穿过车流迅猛的公路,来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之下,早已没有了任何车祸迹象,唯有伸手抚摸石缝里长出的青草——是那辆车撞出的裂缝吗?仿佛看到青草根里渗出鲜血,那是我自己的血,还是更久的前人留下的?
  隧道口没有行人与自行车,汽车飞快地冲出来,耳边灌满车轮呼啸之声,夹带着一股阴冷的风,旋转着从脸上划过,竟像寒冬腊月的风般刺骨。
  不,这不仅仅是风,而是——杀气。
  一种感觉,不需要眼睛和耳朵,仅仅是第六感觉。
  脑中闪过许多碎片,仿佛车流滚滚而来,从胸口隆隆碾压过去。我倚靠那块致命的岩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杀气,不是来自这阴冷的空间,不是来自那残酷的斜坡。双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将公路远远抛在身后。走进一条林间小径,下面是一片倾斜的茶园,再往下隐约可见一些屋顶,大概是龙井村民们的茶馆,想必正有不少游客品茶买茶。
  但在百米之遥的山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密林深处不见人影,只有被惊起的飞鸟。独自在林中越走越深,连茶树也见不到了,脚下道路愈发荒芜,宛如步入隐士的庄园,是否藏着《笑傲江湖》里的西湖梅庄?
  我不是令狐冲,更不是向问天,但我的背后确实有神秘来客。
  是脚步声,幽灵般的脚步声,在茂密的竹林间跟踪我。当我快步疾行,那脚步也在疾行;当我骤然停下,那脚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几步,便又在我身后响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险,因为已迷失方向,连来时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家伙就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如果他现在突然袭击,那我只能坐以待毙。
  我转身对寂静的竹林狂吼起来:“喂!你是谁?你快点出来!你这个胆小鬼!”
  树叶最茂密之处一阵摇晃,果然闪出一个人影。
  又是他!
  短短数天之内,我第三次与他打了个照面。
  第一次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两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里话,而他都是胆怯地回避着我——在地铁里还让我激动得昏倒了过去。
  陆海空也是因他而死的吗?还有失踪的严寒与方小案。现在他第三次出现,居然跟踪追击到了杭州龙井,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
  “你!是谁?”
  我握着拳头冲上去,这个男人转身就跑,不再给我直视双眼的机会。在树林茂密地形崎岖的山中,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逐。很难在这里跑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撞到竹子。
  “站住!”
  在后面大声叫骂,感觉却越来越远,让我心急火燎。
  终于追到一条山间小道,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贲张的血脉再度冲上头顶,那个人影逐渐模糊,仿佛黑色的天空塌了下来。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水底下……


  龙井。
  我复活了。
  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一张混血的面孔。
  在做梦吗?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双眼——千真万确,是那张年轻的混血女子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