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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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惊奇-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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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她和四十几年前的她一样——像一只被捕的动物,在意识的虚空里游荡。
  「我想,我们没有人提起过她,是因为她在实质上并没有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爸爸的世界。自从爸爸过世后,她就开始举止失常。那时候,我和沃尔弗特都还是孩子。与其说她扶养我们长大,倒不如说我们对她的照顾越来越多。她出身于一个非常严格的荷兰加尔文教家庭,所以当她嫁给我父亲时,等于是跳下水深火热的地狱里。父亲死后,她接受他的……」迪德里希想了一想,说,「接受他那残酷的虔诚信仰,作为对他的悼念。在生理上,妈妈是难得一见的怪人,医生们都对她充沛旺盛的体力感到惊讶。她过着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她不跟我们搀和,甚至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大多数时候,她不开灯也无所谓;她实际上是从心底懂得圣经的。」
  对于埃勒里曾经在花园里看到他母亲,迪德里希觉得很惊讶。
  「她总是一连几个月完全不出她的房门一步,她绝对有能力照顾自己,而且非常可爱地坚持她自己的隐居生活。她很讨厌劳拉和伊莲,」迪德里希呵呵笑了出来,「她绝对不让她们进她的房间,她们必须把装着饭菜的托盘、刚洗好的床单等等放在她的房门外。你应该去看看她的房间,奎因先生,都是她自己打扫的,干净得可以让你直接在地上吃东西。」
  「范霍恩先生,我很想见见她。」
  「你想见她?」迪德里希显然很开心,「好啊,跟我来。」
  「现在?」
  「我妈妈是个夜猫子,晚上的时间有一半是不睡的,大多利用白天睡觉。她很棒的,反正,就像我说的,时间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上楼的途中,迪德里希问:「你很清楚地看见她了吗?」
  「没有。」
  「那么,当你看到她时,别感到惊讶。爸爸过世以后,她就与世隔绝了,当新世纪到来的时候,人们都继续往前走,妈妈却依旧留在了原地。」
  「抱歉,听起来,她像是一部小说里的人物。」
  「她可以是五部小说的主角!」迪德里希又呵呵笑了,「她从来没坐过汽车,也没看过电影,她不碰电话,不承认有飞机存在,认为收音机纯粹是巫术。其实,我常常在想,妈妈相信自己活在所谓的炼狱里——一个由恶魔亲自统治的炼狱。」
  「她对电视机有什么看法?」
  「我实在很不愿意去猜!」
  他们在她房里看到这位老妇人,腿上摆着一本合着的《圣经》。
  真像惠斯勒【注】的那幅《曾祖母》——这是埃勒里第一个感想。她的脸是迪德里希的脸的『皱缩版』,有着一样的颌骨和包着松弛而苍白的皮肤的骄傲的颧骨。和迪德里希一样,她的眼睛是她的精华,这双眼睛一定曾经非常地美丽——就像她大儿子的眼睛一样。她穿着黑色的斜纹丝,头上——埃勒里推测那应该几乎是秃的——包着一条黑色的头巾。她的手,显示着一种衰老的独立生活,僵硬、凹凸不平而且粗厚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腿上的《圣经》上面滑动。
  一个餐盘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几乎没有被动过。
  好像走进一栋完全不一样的家,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隔了一般遥远的时间。这个房间和这整幢大宅子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它看起来又穷又老,有着做工粗糙的变形家具,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壁纸,脚下破碎的地毯颜色早已褪去,整个房间几乎没有装饰过。壁炉的砖色暗黑,壁炉的面饰板则是手工砍削而成。一个荷兰式的碗橱,里面摆放着带着缺损的很不起眼的荷兰蓝白彩釉陶器,很不协调地摆在宽大而深凹的床架另一边。
  整个房间没有一点美的东西。
  「我父亲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过世的,」迪德里希解释说,「当我盖这栋房子时,将它整间搬了过来,不会有其他的事情能让妈妈更开心了……妈妈?」
  这位老妇人看起来很欢迎他们两人。她眯起眼睛看看她儿子,然后看看埃勒里,干瘪的双唇裂开一个微笑。但是接着埃勒里发现,她的愉快并不是因为见到他们两人,而是一个严格执行纪律的人即将挥起鞭子时的表情。
  「你又迟了,迪兹!」她的声音出奇地有力而深沉,但是却让人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收音机讯号,「要记住你爸爸说的话:『你要清洗、让自己洁净。』让我看你的手……」
  迪德里希顺从地把他巨大的手掌伸出来,让老妇人检查。她盯着看那双大掌,再把它们翻过来。在检查时,她好像注意到,自己抓着的是一双巨大的手,因为她的表情有些软化,她抬头看着她儿子说:「快了,孩子,快了。」
  「快什么了,妈妈?」
  「快长大成人了!」她说,然后自己咯咯笑了起来。忽然,她的眼光瞄向埃勒里,「他没有常来看我,迪兹,那个女孩子也没有来。」
  「她把你当成是霍华德了,」迪德里希悄悄地对埃勒里说,「偶尔,她好像不记得莎丽是我的妻子,她经常以为莎丽是霍华德的妻子——妈妈,这不是霍华德,这位先生是朋友。」
  「不是霍华德?」这个消息好像让她失望,「朋友?」她一直抬头盯着埃勒里,那样子活像一个问号。突然,她猛地往后一靠,然后随着摇椅剧烈晃动着。
  「怎么了,妈妈?」迪德里希问。
  她不回答。
  「一个朋友,」迪德里希又说了一遍,「他的名字叫……」
  「好啊!」他妈妈说,埃勒里有些不安,因为她的眼神充满着暴怒,「好啊!连我知己的朋友,我所信赖的、吃过我的面包的,也用脚踢我。」
  埃勒里记得这是《圣经》中「诗篇」的第四十一节,那是表达了忧郁情绪的一节。她先是误把埃勒里当做霍华德,然后「朋友」两个字让她的思绪飞回了过去的记忆——
  这对埃勒里来说,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她停止摇晃,突然冒出一句话:「犹大!」语气中充满着怨很。然后,又继续摇动她的摇椅。
  「她看起来不太喜欢你。」迪德里希不好意思地说。
  「我想也是,」埃勒里低声说,「我最好还是走吧,没有必要惹她生气。」
  迪德里希向这位百岁老人弯下身去,温柔地亲了她一下,然后和埃勒里转身离去。   
  但是克里斯蒂娜·范霍恩还没说完。她用力地摇着——带着某种令埃勒里稍感不快的精力,然后她尖锐地叫道:「我们已和死亡立约!」
  在主人关上门之前,埃勒里所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那双凶恶的眼睛——仍旧在看着他。
  「不喜欢我,没有什么不对,」埃勒里笑着说,「不过,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范霍恩先生?听起来挺严重的。」
  「她老了,」迪德里希说,「她觉得自己离死亡不远了,她不是在说你,奎因先生。」
  但是,当埃勒里从黑暗的花园走回客房时,他心想,老妇人的话不见得是在讲她自己。她最后的眼神,透露了某种意味。
  就在他回到客房时,天开始下起小雨。
  第六日
  埃勒里根本睡不着。
  他不断地在客房里走来走去。在风景窗外的那一边,莱特镇正在嬉戏狂欢。下村的各个酒吧里应该挤满了人;
  乡村俱乐部夏天星期六夜晚的舞会应该也正在举行;「松林」里应该正伴随着「疯狂即兴爵士乐」而欢腾跳跃着;他甚至可以看到「寻乐园」珍珠似地闪烁的灯光,以及格斯·奥利森在繁华的16号公路上的路边小馆;还有,看看山丘路上那一处处端庄高雅的灯光,他便知道,亨利·米尼金斯、埃尔·波芬伯格医生、李文斯敦以及莱特等等这些人的家里,都正在「娱乐」。
  莱特家……
  那一切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亲切而温柔。说起来实在好笑,因为在往日发生这些事情的那个时候,一点也没觉得亲切和温柔,埃勒里想,也许自己的记忆——和很多人的记忆一样——在时间的雕琢下,已经经历过一番改变。
  或者,是由于和眼前的事情相比较之下,才使得过去那曾经既不亲切也不温柔的经验,变得如此纯净?然而健全的理性却对这样的推论提出了质疑。通奸和勒索,当然不比狡诈的谋杀来得残暴。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在范霍恩家的这件案子中,感觉到一种特殊的邪恶?对,正是邪恶。
  「我们已经与死亡立约,跟地狱商妥……因为我们以谎言为庇护,借虚妄以藏身……因为床榻短,使人不能展其身,衾被窄,使人不能遮蔽其体。」
  埃勒里怒容满面。先知以赛亚在这段话里是以上帝来震摄以法莲的!老克里斯蒂娜在谬引《圣经》。
  「耶和华必兴起,像在毗拉山,他必发怒,像在基遍谷,好做成他的工,就是非常的工,成就他的事,就是奇异的事。」
  他觉得很烦躁,觉得自己正在想抓住难以捉摸的什么东西,可是一无所获。
  他觉得自己和那头皱缩在茧里的老太婆一样糟糕。
  埃勒里将他从书架上找到的《圣经》放到一边,转向他久违的打字机。
  两个小时后,他检查自己刚刚写出来的东西。那东西很粗糙,一共有两页零十一行,有许多的X号和删改,没什么精彩的内容。例如有一处,他本来要写「桑伯恩」,结果却写成「范霍恩」。还有,他故事中的女英雄,在出现了两百零六页之后,也突然变成一位老女童子军。他把这两小时的工作成果撕了,把打字机盖上,为烟斗装上烟草,倒了一杯威士忌,溜达到了走廊上。
  现在的雨下得更大了,游泳池看起来像月亮,整个花园则像一块黑色的海绵。不过,走廊是干的,他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打下的雨点。
  从这里,他看到打在主屋北侧门廊顶上的雨水。有好长的时间,他只是静静地看,没有目的,也没有受到不平情绪的影响。那所大房子和他的脑海一样,都处在黑暗之中,如果那老妇人还没睡,她也许会把灯打开。埃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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