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和他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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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和他的刽子手-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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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家终年潮湿的客房里被杀的情况一模一样。警察局也会同样正确无误地
判定为自杀,和当年判断内莱之死时一模一样。我该告诉你什么呢?我的手
抓住他的双手,用胳臂卡住他的咽喉,把一颗致命的胶丸塞进他的牙缝,强
迫他咽下。亚哈随鲁的嘴是严守缄默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将永远闭得紧紧的。
至于我和他之间,一个犹太人和折磨他的人之间发生的事,以及我们两人如
何必然根据正义的法规互相交换角色,我成了折磨者,而他成为牺牲品,那
么除了我们两人本身外,便只有允许发生上述一切情况的上帝知情了。我们
得告别啦,长官。”

巨人站起身来。
“会出现什么情况呢?”贝尔拉赫小声问。
“什么情况也不会出现,”犹太人回答,他抓住老人的肩膀,让他贴近

自己,两人的脸互相紧挨着,眼睛瞧着眼睛。“什么事也不会有,没有事,”
巨人又一次轻声说,“除去你和洪格尔托贝尔,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我
无声无息影子一般溜进走廊,找过艾门贝格后又来找你,没有任何人知道有
我这个人,唯有我拯救过的那些可怜虫,那几个犹太人,那几个基督徒知道
有我这么一个人。让我们把艾门贝格的世界埋葬了吧,我们让报界发表祭文
去悼念这位死者吧!纳粹分子们愿意有斯图霍夫集中营,百万富翁们愿意有
这所医院,其他各式人等愿意要其他各种东西。我们作为个人不可能拯救这
个世界,这就像西西福斯①推石上山一样是一件徒劳无益的工作。决定世界命
运的力量不在我们手中,也不在某一个大人物或者某一个民族手中,甚至也
不在威力无比的魔鬼手中,而是在唯有他才能对一切作出判决的上帝手中。
我们只能够帮助个别人,却不能挽救全体人,这就是可怜的犹太人格列佛的
局限,也是世上一切人的局限。因而我们不必试图去拯救世界,只能予以承
受罢了,这便是濒临末日的时代留存给我们的唯一实际的活动。”说完,巨
人像父亲对孩子似的小心翼翼把老人放回床上躺好。

“来啊,我的小猴子,”他叫喊着,还吹了一声唿哨。那侏儒迅速往前
猛力一蹦,就跳上了犹太人的左肩,嘴里还呜里呜噜哀诉着什么。

“就这么吧,我的小杀人犯,”巨人夸奖他说,“让我们两个人呆在一
起吧。我们是一双被人类社会抛弃的人。你是天生就被抛弃,我则由于属于
死人之列而被弃。再见吧,长官,我们就要去伟大的俄罗斯平原上作深夜旅
行了,再下到这个世界的墓穴去,重新下到这些遭受强者迫害而躲进被人遗
忘的洞穴里去是很值得的。”

犹太人再一次向老人挥挥手,随即将双手伸进窗栏栅里,掰开铁条跳了
出去。

“再见吧,长官,”他以那种特别的、唱歌似的声调又笑着说了一遍,

老人只见到他的肩膀和光秃秃的巨大脑袋,以及他左脸旁边的侏儒那张老头

子般的丑脸。这时,一轮几乎全圆的大月亮正照着他巨大脑袋的另半边,猛

① 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极狡猾贪婪,死后被罚在冥府推运巨石上山,永无停息。——译注

一看好似犹太人肩上目前正承担着全世界,包括大地和人类。“再见吧,我
的无所畏惧又无可指责的骑士,我的贝尔拉赫,”接着又说,“格列佛又要
到大人国和小人国去游历了,又要去别的国家,别的世界,不停顿地、不断
地向前周游。再见啦,长官,再见啦。”说到最后一个“再见”时,便已消
失了他的踪影。

老人闭上眼睛。和平已降临于他,使他感觉舒适;更令他高兴的是,他
清楚知道,正轻轻开启的房门口站着洪格尔托贝尔,正来接他回伯尔尼去。

1951



诺言



今年三月我应库尔市安德雷斯—达恒顿团体的邀请,给他们作一次关于

侦探小说写作技巧的报告。我乘火车抵达时正值夜幕降临,这时,云层低垂,

风雪交加,一切都凝结了,冰冻了。会议在商人协会的大厅举行。听众稀稀

落落,因为艾米尔·施泰格正同时在中学礼堂讲解歌德晚年创作。不论是我,

还是任何别人,全都情绪低落,许多本地人在我讲完之前就离开了会场。我

和几个主持人简短谈了片刻,又和两三个中学语文教员谈了几句——他们想

必也是情愿听关于歌德晚年的报告的,我还和一位做慈善事业的太太聊了一

阵,她是东瑞士家庭雇员①协会名誉会长。在拿到报酬和旅费之后,我便回转

车站附近的斯泰因卜克旅馆去,打算过夜。连这里也是凄凄凉凉的。除了一

份德国《金融日报》和一份陈旧不堪的画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读物。旅馆

里寂静得不像人间,不能设想谁还能睡得着,因为害怕永远也醒不来。黑夜

里时间似已停滞,阴森可怖。窗外雪已止住,万物都纹丝不动,连路灯也不

再摇晃,因为风已停息。路上没有行人,没有动物,一无所有,只有从火车

站方向有时传来遥远的喧声。我去到酒吧间,想喝一杯威士忌。除去那个上

了年纪的女招待外,那里还有一位先生,我刚刚坐下,他就招呼我了。他是

H 博士,曾任苏黎世州警察局长,高个子,十分肥胖,打扮很老派,一条金

表链横挂在西服背心上,这在今天已属少见。虽然已届高龄,他那鬃毛般的

头发仍旧乌黑,上髭也很茂密。他坐在酒吧前的一只高凳上,一边喝红酒,

一边抽着雪茄烟,和女招待已直接用名字相称了。他的嗓门很大,动作表情

颇为轻快,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同时又吸引我,又令我厌恶。到深夜近

三点时,他已喝了五杯乔尼·华克尔①了。他邀请我第二天上午搭他的奥佩尔

轿车去苏黎世。由于我对库尔附近,总之,对瑞士这一带地区,全然不熟悉,

便接受了邀请。H 博士是以联邦政府委员会的成员身分来格劳宾登出差的,

归途为风雪所阻,也因而听了我的报告。他对此未加任何评论,只有一回表

示说:“你表达得不够聪明。”

次日早晨我们一起动身。为了想睡着一会儿,我在黎明时分吃了两片安

眠药,这时只感到浑身疲软。天迟迟不肯亮,虽然早就是白天了。天空有一

处射出亮光。此外就阴霾密布、呆滞而沉重的云块缓缓地移向天边,仍旧大

雪纷纷,冬天似乎不乐意离开这个地区。城市为山峦所包围,但是山峦丝毫

也不显得崇高威严,倒像是开掘了一座无限巨大的墓穴后形成的一堆堆积

土。库尔城呈现出一派冷酷、灰色的景象,这里那里点缀着一座座巨大的政

府办公大楼。我几乎不能相信这儿竟是出产名酒的地方。我们本想穿过老市

区,但是这辆大汽车迷了路,我们在死胡同和单行马路上绕来绕去,常常需

要作艰难的倒车,才能摆脱房屋组成的迷宫。再说,石块路面都结了冰,因

此,当城市终于落在我们身后时,我们极为高兴,尽管我对这块古老的主教

驻地简直毫无印象。这真像是一次逃亡。我打着瞌睡,感到疲倦和没精打采。

朦朦胧胧地感到在低垂的云层下,有个白雪覆盖的山谷从我们身旁闪过。景

① 即佣仆。——译注
① 一种名牌威士忌。——译注

色似乎也都冻僵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驶入一座规模颇大的村庄,也许
是一个小城镇。我们驾驶得十分谨慎,忽然强烈而耀目的太阳光照射着大地
上的一切,白雪皑皑的地面开始融解。地面上升起一阵白色的雾气,奇异地
铺展在雪白的田野上,它重新遮断了我的目光,使我无法再眺望山谷。一切
真像是一场噩梦,真像是施了妖术,似乎我永远也不该认识这片大地、这些
山峦似的。

我再度感到疲倦乏力。汽车行驶在铺满碎石的路上发出讨厌的毕剥声,
然后又轻快地滑下一座桥梁。我们遇到一个军用运输车队,它们把我们的挡
风玻璃弄得那么脏,大概再也擦洗不干净了。H 坐在我身边把着方向盘,一
边沉思地喃喃自语着,聚精会神地对付着难走的道路。我后悔自己接受邀请,
诅咒那该死的威士忌酒和安眠药片。但情况终于渐渐好转了。山谷又重新明
显可见,也比较带点人情味了。到处都是田庄,这里那里有一些小规模的工
厂,一切都干净而又简朴。路上冰雪都已消融,闪出潮湿的亮光,不过可以
肯定汽车能以适宜的速度行驶了。群山缩小了,道路不再狭窄难行。

我们在一座加油站前停下汽车。这座房子立即给我们以一种特别的印
象,也许由于它和四周整洁的瑞士景色形成鲜明的对照吧。房子很敝陋,到
处滴着水,山泉从上面流经这里。房屋一半由石块砌成,另一半是一座木质
谷仓,临街那一面的板壁上贴满了广告,显然张贴的历史颇为久远,因为广
告交叉重叠地贴了许多层:用新式烟斗不可不用布罗斯牌烟草;请饮加拿大
美酒;运动牌薄荷糖;维生素;林特牌牛奶巧克力以及其它等等。侧墙上写
着一行大字:比雷里牌轮胎。两只加油泵装在石砌的半幢房子前面,安在铺
砌得很糟糕的、粗糙不平的鹅卵石空地上;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以一种颓败的
印象,尽管这时阳光亮得耀眼,几乎亮得有点邪恶。

“我们下车吧,”前警察局长说。我听从了,并不了解他的意图是什么。
我只是乐意换换新鲜空气。

开着的大门旁边有一个老人坐在一条石凳上。他满面胡子,看上去十分
肮脏,上身穿一件浅色短外套,全是油垢,下身是一条黑色而斑迹累累的罩
裤,从前大概是一套常礼服的裤子。脚上套一双旧便鞋。他痴呆地凝视着前
方,而我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他嘴里的酒气,是苦艾酒的气味。石凳周围的石
块路面上香烟蒂头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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