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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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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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推车,赵月兰拉车,日日如此,月月如此。车轱辘碾碎了一片片日光,日子在他们 脚下一天一天溜走,没能在他们的车轮下转出花。赵月兰依旧默无声息地拉着车,活像一头 驴;二祥依旧不哼不哈驾着车,仿佛一头牛。别的车却不是这样,一男一女,常常带着一片 笑声,有时则两人一起唱着同一首歌朝二祥他们迎来擦去。他们几个车还常常打赌比赛,运 土也运出许多热闹。搭档之间有的十分要好,男的开始疼爱女的,不让她出重力;女的也晓 得体贴男的,给他缝补浆洗。连四贵那小子,每回看电影都跟他那搭档坐一块,说说笑   
笑, 还勾肩搭背的,心里完全没周菜花这个人似的。惟二祥只晓得他的搭档叫赵月兰,除了那三 个字,他对她一无所知。他们也从来不参与别人的热闹,只顾运他们的土,完成每天的定额 。

 工地的日头在红旗和高音喇叭的陪伴下,日日灿烂;天空也是日日碧蓝,白云朵朵。

 二祥和赵月兰一人拿一把锨,一人一锨地往车上装着土,车上的土一层一层满起来。土 已经满到与车帮平,二祥放下了锨,赵月兰也放下了锨。二祥驾起车把,赵月兰搭起拉绳, 一拉一推,车没有动,赵月兰回过头来,二祥也伸过眼去,他们看到了一块石头卡着车轮。 二祥放下车把,赵月兰也放下绳子,两个都到了车轮前。二祥蹲下去,赵月兰也蹲下去;二 祥用肩膀顶住车轱辘,赵月兰拿走了石头。赵月兰抬起了头,二祥也抬起了头;二祥看清了 赵月兰的脸,赵月兰也看真了二祥的脸。然后,二祥又再驾车,赵月兰又再搭绳。车轱辘转 了起来,二祥和赵月兰都感觉今日的车比往日轻。

 二祥驾着车,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疑问,赵月兰其实不丑,而且可以说是挺耐看的,身子 长得挺饱满,奶子大,屁股圆,眼睛也 挺黑挺大的,可是她的眼睛是肿的,像是哭过。她为啥哭呢?而且肯定哭得很伤心,要不, 她的眼睛不会这么肿。

 二祥带着这个疑问驾了一天车,尽管他产生过想问一问她的念头,可他终究没问。问她 做啥呢,不是亲不是眷,喜也好忧也罢,问也是空管闲事瞎操心,啥事也与他无关。再说他 这么没本事,平头百姓里也是下三等,就算有事,问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嘴里出,耳朵里 进;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啥也管不了,啥也帮不上。

 民工住的工棚,是临时盖的简易房,地面潮湿,房屋低矮,夜里屋里挺冷。四贵就跟二 祥合被窝,打通脚,两个人这样挤着暖和,好盖两床被。

 那晚四贵钻到了二祥一头。四贵问二祥对赵月兰印象怎么样。二祥说啥印象都没有。四 贵说你要求还挺高。二祥说不是这意思,话都没跟她说过,哪里人都不晓得,谁晓得她怎么 样。四贵不信,都两个月了。二祥说不像你小子整天想好事,你要不守规矩,我回去告诉菜 花。四贵就骂二祥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把他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四贵问二祥喜欢不喜欢赵月 兰。二祥说喜欢怎么 样,不喜欢怎么样,人家年轻轻的能轮着咱怎么样。四贵就把赵月兰的情况告诉了二祥。

 四贵的搭档和赵月兰是一个大队的,她们的家相距只三里路。赵月兰家是地主,她大哥 在南京一所大学里做先生,二哥也在常州做事情,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这次上水库工地,指 定 她家要出一个劳力,她没让弟弟来。她出身不好,也不敢妆扮自己,今年二十九岁了还没有 婆 家。别看她不吭声,心里还挺要强。这些日子,咱们工区的那个管车的干部老找她到山上个 〖BF〗别谈话,每次谈话回来,赵月兰都是拉着脸。据说那个干部想占她便宜,她不答应, 他就老找她的毛病。

  二祥说,她村上一块儿来的就没人帮她?四贵说,她家是地主,谁敢帮她。我看这人过 日子行,你长点心眼,关心关心她,女人嘛,只要你对她好,她就会依你。你下点工夫,要 弄成了,带回去做个老婆,比酱油盘强多了,人家还是黄花姑娘。你没儿没女,也没别的指 望头了,地主不地主无关紧要。要是让那个畜生搞成了,就毁了这丫头,也可惜了。

 二祥没吭声,可夜里他没睡好,他不停地想四贵的话,想了四贵的话就想赵月兰。他觉 得要是四贵讲的都是实情,他该帮她。

 第二天,二祥驾车,赵月兰拉车,他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累。二祥拿起一把锨,赵月兰 也拿起一把锨。二祥说你把锨放下,我一个人装就行。赵月兰看了看二祥,没有把锨放下, 仍一起跟二祥往车里装土,不过她的动作比往常慢了一些,不是二祥一锨她也一锨,不晓得 是二祥装得快了,还是她有意慢了。装完车,二祥驾车,赵月兰搭上绳子拉车,赵月兰感到 车子比昨日轻了许多,几乎用不着她使劲。卸完土往回走,还是二祥驾着车,赵月兰拉着绳 。

 二祥说,你把绳扔车上,空车不用你拉。赵月兰愣了一下,她看二祥的眼神含着一团疑 云。二祥又说,叫你不要拉,你就不要拉,把绳扔车上。赵月兰觉得二祥在给她发命令。赵 月兰就把拉绳扔车上,她已经习惯了听别人的命令,服从别人的命令。

 赵月兰扔了绳子,走在车旁,二祥在脚里加点劲,就差不多跟赵月兰并着肩走。走着走 着,二祥冒出一句,你家真是地主?赵月兰点了点头,接着就低下了头,似乎这样一种姿 势才与这个成分相一致,这跟云梦的叔叔训练鸭媒一样,也成了条件反射。二祥又说,我过 去的老婆云梦家也是地主,她到上海做奶娘跟人家了。赵月兰轻轻地说,我晓得。赵月兰终 于开口了,那声音轻得像一丝风,一下就飘得无影无踪。二祥好奇怪,他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她怎么会晓得的呢?二祥把这个问题问了赵月兰。赵月兰又小声地说,这工地上又不止你 一个人。二祥明白了,她是听人家说的。二祥刚明白又冒出来一个疑问,是她跟人家打听的 呢,还是她顺便听人家说的?二祥觉得这很不一样,要是顺便听人家说的,这就无所谓,不 过是随便一听;要是她专门跟人打听的,那就不同了,说明她想了解他,关心他。二祥想问 问明白,可他没开得了口,这个问题太难开口了,他也想到她也太难回答,以后再说吧。

 从此二祥一到晚上就有了一件事。他每天一吃完晚饭,啥也不做,像警犬一样瞪着两只 眼,看护着赵月兰。

 那个干部又把赵月兰叫走,二祥悄悄地尾随其后。干部没领着赵月兰上山,也许是因为 天冷,他把她带进了他的办公室。进了门,他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还插上了销子。二祥贴 着门缝听。干部说,我让你写的思想汇报写了吗?赵月兰说写了。干部说写了为啥不交给我 ?赵月兰说你只叫我写汇报,没有说交给谁。干部说你倒挺会钻我的空子,我要钻你一下你 死都不肯。二祥在心里骂了句流氓。赵月兰没做声。干部说汇报带来了吗?赵月兰说带来了 。干部说交上来吧。赵月兰哗啦一下把纸放到了桌子上。二祥听到了椅子响。接着屋里没了 声音,二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二祥贴着门缝看,那干部在看赵月兰写的东西。干部说, 写得不行,你没有交待为啥跟我有敌对情绪。赵月兰说我对你没有敌对情绪,是你自己的立 场不对,你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向地主的女儿献殷勤,你不怕丢乌纱帽?干部说,我不是向 你献殷勤,我是要对你实行专政,我要镇压你。赵月兰说,我是人,不是畜牲,我不会任你 摆布,除非你把我杀了。干部说我们最讲民主,我不会强迫你,这种事强迫也没有意思。我 有耐心,我想你会想明白的,我希望你早日在爱憎上有转变,这只会对你有好处。赵月兰说 我不要这样的好处。干部说那好,我很钦佩你的精神,从明天起,你每天加五车土的定额。 赵月兰没做声。干部问听清楚了吗。赵月兰说听清楚了,你还有啥手段好使的。干部说你会 慢慢了解的。赵月兰说我可以走了吗。干部说你可以走了,别忘了每礼拜都要交一次思想汇 报。

 第二天,赵月兰和二祥又一车一车默默地往大坝上运土。运土倒不是上坡,大部分路 是 平地,下坝处有一段下坡路,坡度挺大,拖不住车卸不下套一下子会连人带车冲下大坝。二 祥还是不让赵月兰装土,赵月兰还是坚持装;二祥还是不让赵月兰拉空车,赵月兰就不拉空 车;赵月兰觉得二祥脚下比昨日跑得还要快。中昼要下工了,二祥说咱们再拉两车吃饭吧。 赵月兰就一愣,问二祥你晓得啦。二祥点点头。赵月兰的脸一下就红了,问二祥,你跟去了 ? 二祥又点点头。赵月兰又问二祥,你为啥要这样帮我?二祥说你也跟人打听过我关心过我。 赵 月兰的脸又一红,说我家是地主,你还是不要帮我的好。二祥说我原来的老婆也是地主,我 不怕。二祥说完一锨一锨往车里装土,赵月兰也一锨一锨往车里装土。他们多运了两车才回 去吃饭。

 二祥正在吃饭,那位干部找了他。二祥问他有啥事。干部说我警告你,少与地主分子同 流合污,同情敌人就是反对革命,给赵月兰增加的定额,必须由她一个人完成,你不能帮忙 。二祥说我觉得你这人的心比地主还黑,这么大的坡,你让她一个人运,你不是想害死她吗 ?干部说你要是同情地主,后果由你自己负责。二祥说你别吓唬我,我前边有个簈,后头有个屁眼,我怕你啥?干部说你等着。

 第二天队长就给二祥换了搭档,把原来跟四贵拉车的姑娘和赵月兰作了调换,让四贵跟 赵月兰搭档。二祥上工时跟四贵说,你要是敢跟他们一起欺负赵月兰,我就要你的命。四贵 没有欺负赵月兰,却也没有帮她。下了工,赵月兰独自在加班。正装着车,二祥就来了。二 祥二话没说,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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