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言情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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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言情小说选-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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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大钟。鸨儿只道他敬客,却自家一饮而尽。九妈道:“我儿醉了,少吃些 
么。”美娘哪里依他,答应道:“我不醉。”一连吃了十来杯。这是酒后之 
酒,醉中之醉,自觉立脚不在。唤丫鬟开了卧房,点上银灯,也不卸头,也 
不解带,■脱了绣鞋,和衣上床,倒身而卧。 
     鸨儿又劝了秦重几杯酒。秦重再三告止。鸨儿送入卧房,向耳边分付道: 
 “那人醉了,放温存些。”又叫道:“我儿起来,脱了衣服,好好的睡。” 
美娘已在梦中,全不答应。鸨儿只得去了。丫鬟收拾了杯盘之类,抹了桌子, 
叫声“秦小官人,安置吧。”秦重道:“有热茶要一壶。”丫鬟泡了一壶浓 
茶,送进房里。带转房门,自去房中安歇。 
     秦重看美娘时,面对里床睡得正熟,把锦被压在身下。秦重想酒醉之人, 
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他。忽见栏杆上又放着一床大红紵丝的锦被,轻轻的 
取下,盖在美娘身上,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 
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正是: 
                        未曾握雨携云,也算偎香倚玉。 
     却说美娘睡到半夜,醒将转来,自觉酒力不胜,胸中似有满溢之状,爬 
起来,坐在被窝中,垂着头,只管打干噎。秦重慌忙也坐起来,知他要吐, 
放下茶壶,用手抚摩其背。良久,美娘喉间忍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美 
娘放开喉咙便吐。秦重怕污了被窝,把自己道袍的袖子张开,罩在他嘴上, 
美娘不知所以,尽情一呕;呕毕,还闭着眼讨茶嗽口。秦重下床,将道袍轻 
轻脱下,放在地平之上,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瓯香喷喷的浓茶,递与美 
娘。美娘连吃了二碗,胸中虽然略觉豪燥,身子兀自倦怠,仍旧倒下,向里 
睡去了。秦重脱下道袍,将吐下一袖的腌臜,重重裹着,放于床侧,依然上 
床,拥抱似初。 
     美娘那一觉,直睡到天明方醒;复身转来,见旁边睡着一人,问道:“你 
是那个?”秦重答道:“小可姓秦。”美娘想起夜来之事,恍恍惚惚,不甚 
记得真了,便道:“我夜来好醉!”秦重道:“也不甚醉。”又道:“可曾 
吐么?”秦重道:“不曾。”美娘道:“这样还好。”又想一想道:“我记 
得曾吐过的。又记得吃过茶来。难道做梦不成?”秦重方才说道:“是曾吐 
来。小可见小娘子多了杯酒,也防着要吐,把茶壶暖在怀里。小娘子果然吐 
后讨茶。小可斟上,蒙小娘子不弃,饮了两瓯。”美娘大惊道:“臜巴巴的 
吐在哪里?”秦重道:“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是小可把袖子盛了。”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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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如今在那里?”秦重道:“连衣服裹着,藏过在那里。”美娘道:“可 
惜坏了你一件衣服。”秦重道:“这是小可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余沥。” 
美娘听说,心下想道:“有这般识趣的人!”心里已有四五分欢喜了。 
     此时开色大明,美娘起床小解。看着秦重,猛然想起是秦卖油,遂问道: 
 “你实对我说,是什么样人?为何昨夜在此?”秦重道:“承花魁娘子下问, 
小子怎敢妄言。小可实是常来宅上卖油的秦重。”遂将初次看见送客,又看 
见上轿,心上想慕之极,及积趱嫖钱之事,备细述了一遍,“夜来得亲近小 
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满意足!” 
     美娘听说,愈加可怜道:“我昨夜酒醉,不曾招待得你,你干折了许多 
银子,莫不懊悔?”秦重道:“小娘子天上神仙,小可惟恐伏侍不周。但不 
见责,已为万幸,况敢有非意之望!”美娘道:“你做经纪的人,积下些银 
两,何不留下养家?此地不是你来往的。”秦重道:“小可单只一身,并无 
妻小。” 
     美娘顿了一顿,便道:“你今日去了,他日还来么?”秦重道:“只这 
昨宵相亲一夜,已慰平生,岂敢又作痴想?”美娘想道:“难得这好人!又 
忠厚,又老实!且又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干百中难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 
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 
     正在沉吟之际,丫鬟捧洗脸水进来,又是两碗姜汤。秦重洗了脸,因夜 
来未曾脱帻,不用梳头,呷了几口姜汤,便要告别。美娘道:“少住无妨, 
还有话说。”秦重道:“小可仰慕花魁娘子,在旁多站一时,也是好的。但 
为人岂不自揣!夜来在此,实是大胆。惟恐他人知道,有玷芳名,还是早些 
去了安稳。” 
     美娘点了一点头,打发丫鬟出房,忙忙的开了减妆,取出二十两银子, 
送与秦重,道:“昨夜难为了你,这银两权奉为资本,莫对人说。”秦重那 
里肯受。美娘道:“我的银子,来路容易,这些须酬你一宵之情,休得固逊。 
若本钱缺少,异日还有助你之处。那件污秽的衣服,我叫丫鬟湔洗干净了, 
还你罢。”秦重道:“粗衣不烦小娘子费心。小可自会湔洗。只是领赐不当。” 
美娘道:“说那里话。”将银子帻在秦重袖内,推他转身。 
     秦重料难推却,只得受了,深深作揖,卷了脱下这件龌龊道袍,走出房 
门,打从鸨儿房前经过。保儿看见,叫声“妈妈,秦小官去了。”王九妈正 
在净桶上解手,口中叫道:“秦小官,如何去得恁早?”秦重道:“有些贱 
事,改日特来称谢。” 
     不说秦重去了。且说美娘与秦重虽然没点相干,见他一片诚心,去后好 
不过意。这一日因害酒,辞了客在家将息,千个万个孤老都不想,倒想秦重, 
整整的想了一日。有《挂枝儿》为证: 
     俏冤家,须不是串花街的子弟。你是个做经纪的本分人儿,那匡你会温存,能软 
款,知心知意?料你不是个使性的,料你不是个薄情的,几番待放下思量也,又不觉思 
量起。 
     话分两头。再说邢权在朱十老家,与兰花情热,见朱十老病发在床,全 
无顾忌。十老发作了几场。两人商量出一条计策来,夜静更深,将店中资本 
席卷,双双的“桃之夭夭”,不知去向。 
     次日天明,朱十老方知,央及邻里出了个失单,寻访数日,并无动静。 
深悔当日不合为邢权所惑,逐了朱重。“如今日久见人心。闻说朱重赁居众 
安桥下,挑担卖油,不如仍旧收了他回来,老死有靠。”只怕他记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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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邻舍好生劝他回家,但记好,莫记恶。 
     秦重一闻此言,即日收拾了家伙,搬回十老家里。相见之间,痛哭了一 
场。十老将所存囊囊,尽数交付秦重。秦重自家又有二十余两本钱,得整店 
面,坐柜卖油。因在朱家,仍称朱重,不用秦字。 
     不上一月,十老病重,医治不痊,呜呼哀哉。朱重捶胸大恸,如亲父一 
般,殡殓成服,“七七”做了些好事。朱家祖坟,在清波门外。朱重举哀安 
葬,事事成礼。邻里皆称其厚德。事定之后,仍先开铺。原来这油铺是个老 
店,从来生意原好,却被邢权刻剥存私,将主顾弄断了多少。今见朱小官在 
店,谁家不来作成,所以生意比前越盛。 
     朱重单身独自,急切要寻个老成帮手。有个惯做中人的叫做金中,忽一 
日,引着一个五十余岁的人来。原来那人正是莘善,在汴梁城外安乐村居住, 
因那年避乱南奔,被官兵冲散了女儿瑶琴,夫妻两口,凄凄惶惶,东逃西窜, 
胡乱的过了几年。今日闻临安兴旺,南渡人民,大半安插在彼,诚恐女儿流 
落此地,特来寻访,又没消息。把身边盘缠用尽,欠了饭钱,被饭店中终日 
赶逐,无可奈何。偶然听见金中说起朱家油铺要寻个卖油帮手,自己曾开过 
六陈铺子,卖油之事,都则在行,况朱小官原是汴京人,又是乡里,故此央 
金中引荐。 
     朱重问了备细,乡人见乡人,不觉感伤。“既然没处投奔,你老夫妻两 
中只住在我身边,只当个乡亲相处,慢慢的访着令媛消息,再作区处。”当 
下取两贯钱,把与莘善去还了饭钱,连浑家阮氏,也邻将来,与朱得相见了, 
收拾一间空房,安顿他老夫妻在内。两口儿也尽心竭力,内外相帮。朱重甚 
是欢喜。 
     光阴似箭,不觉一年有余。多有人见朱小官年长未娶,家道又好,做人 
又志诚,情愿白白把女儿送他为妻。朱重因见了花魁娘子,十分容貌,等闲 
的不看在眼,立心要访个出色的女子,方才肯成亲。此日复一日,担搁下去。 
正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再说王美娘在九妈家,盛名之下,朝欢暮乐,真个口厌肥甘,身嫌锦绣。 
然虽如此,每遇不如意之处,或是子弟们任情使性,吃醋跳槽,或自己病中 
醉后,半夜三更,没人疼热,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处来,只恨无缘再会。也 
是桃花运尽,合当变更。一年之后,生出一段事端来。 
     却说临安城中有个吴八公子,父亲吴岳,见为福州太守。这吴八公子, 
新从父亲任上回来,广有金银。平日间也喜赌钱吃酒,三瓦两舍走动。闻得 
花魁娘子之名,未曾识面,屡屡遣人来约,欲要嫖他。美娘闻他气质不好, 
不愿相接,托故推辞,非止一次。那吴八公子也曾和着闲汉们亲到王九妈家 
几番,都不曾会。 
     其时清明节届,家家扫墓,处处踏青。美娘因连日游春困倦,且是积下 
许多诗画之债,未曾完得,分付家中,一应客来都与我辞去。闭了房门,焚 
起一炉好香,摆设文房四宝,方欲举笔,只听得外面沸腾,却是吴八公子, 
领着十余人狠仆,来接美娘游湖。因见鸨儿每次回他,在中堂行凶,打家打 
伙。直闹到美娘房前,只见房门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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