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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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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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边,
  在这可耻的结局里,让他当你的伙伴。”
  塔昆说完了这些,伸脚把炬火踩熄,
  因为光明与邪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丑事藏在黑夜里,黑夜将万物隐蔽,
  愈是黑得看不见,愈有人肆行暴戾。
  恶狼将猎物攫捕,不幸的羔羊悲泣,
  直到自己的绒毛窒碍了自己的声息,
  在它柔嫩的双唇里,埋葬了惨痛的哀啼。
  塔昆用鲁克丽丝夜间穿着的衣裳
  紧紧堵住她的嘴,阻遏了凄惨的叫嚷;
  世上最纯洁的泪水,冲出最贞淑的眼眶,
  把塔昆灼热的面孔,一下子冲得冰凉。
  刁顽的邪欲竟污染了如此洁净的卧床!
  要是哭泣真能够洗干净这种肮脏,
  她的泪泉一定会永远向污痕冲荡。
  这一次她所失去的,比生命更为贵重;
  这一回他所得到的,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一番强迫的结合,招致了更大的纷争;
  这一刻短暂的欢娱,孕育了悠长的苦痛;
  这一腔火热的恋慕,凝冻为冰冷的嫌憎。
  纯净贞德的宝库,被盗贼劫掠一空,
  而那个盗贼——淫欲,倒比掠夺前更穷。
  正像猎犬喂足了,嗅觉便懈怠不灵,
  或是猎鹰吃饱了,再不想快速飞腾;
  见猎物便紧追不舍,原是它们的天性,
  如今却只肯慢慢追,或干脆放它逃命。
  这一夜纵欲的塔昆,也正是这般情景:
  本来是可口的美味,咽下去,酸得不行;
  靠吞噬为生的欲念,竟也被吞噬干净。
  比幽冥无底的玄思更为深沉的罪戾!
  “邪念”像一酒鬼,已喝得烂醉如泥,
  他先要尽情呕吐,吐出他吞咽的东西,
  才能将自己的丑态,看一个明白仔细。
  当情欲大发淫威,谁呼叱它也不理,
  压不下它的热度,管不住它的脾气,
  它就像劣马逞能,自己累垮了自己。
  无精打采的“邪念”,已变得卑怯颓唐,
  一张脸枯瘦失色,一双眼迟滞无光,
  两道眉含愁深锁,两条腿疲软摇晃,
  像身无分文的乞丐,为穷途困境嗟伤。(25)
  当肉欲跋扈自雄,“邪念”与“美德”对抗,
  曾一味贪欢作乐,到如今欢乐消亡,
  这自觉有罪的逆贼,就为了免罪而祈禳。
  犯罪的罗马王子,处境正与此仿佛,
  他曾那样狂热地谋求今宵的艳福;
  如今他自己宣告,将自己论罪惩处,
  判定他从今以后,永遭世人的贬黜;
  他的灵魂的神庙,已经被摧毁拆除,
  在它残败的废墟上,有“忧虑”成群聚族,
  叩问那蒙污的神主:她目前境况何如?(26)
  她说:乱臣贼子们,胆敢倒戈叛逆,(27)
  捣毁了神庙的墙垣,把圣殿夷为平地;
  这些逆贼犯下了万恶滔天的罪戾,
  制伏她不朽的威灵,让她沦为奴婢,
  过着地狱般生活,忍受无穷的苦役;
  对这些,她早有预见,早已洞察无遗,
  但遏止他们的奸谋,她却无能为力。
  塔昆揣想着这些,趁黑夜悄然逃遁:
  战胜之际却被俘,赢利同时又亏本;
  他好比受了重伤,那难以愈合的残损
  日后纵然平复了,疮痍会永久留存;
  撇下受害的贞女,陷入更深的悲辛。
  她所承载的苦难,是他肉欲的蹂躏,
  他所承载的却是:自觉有罪的心魂。
  他像条偷食的贱狗,灰溜溜从那儿爬走;
  她像只困惫的羔羊,偃卧着气喘咻咻;
  他憎恶自己的罪咎,气冲冲皱起了眉头;
  她陷入绝望的悲愤,用指甲撕裂着皮肉;
  他失魂落魄地逃开,因畏罪而汗水直流;
  她还在房中困守,将可怖的夜晚诅咒;
  他正在路上狂奔,将已逝的欢情詈诟。
  他已高开了城堡,受着悔恨的折磨;
  她还停留在原处,尝着绝望的苦果;
  他正在匆匆赶骆,企望天边的曙色;
  她却在切切祈求:永莫见阳光照射;
  “怕的是白天,”她说,“把黑夜的隐情揭破;
  而我真诚的两眼,从来也不曾学过
  怎样用巧诈的神情,来掩饰自身的罪恶。
  “我的两眼总想着:白天,所有的眼珠
  对我的这桩丑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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