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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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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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却早就有秀色可餐,有英华堪采。
  行乐须及时,莫疑猜,机会错过不复来。
  丽质应该传代,及身而止,只暴殄美材。
  好花盛开,就该尽先摘,慎莫待美景难再,
  否则一瞬间,它就要雕零萎谢,落在尘埃。
  “我若头秃脸麻,形容老丑,鸡皮鹤发;
  我若性情粗暴,行动乖戾,举止欠雅;
  患风湿,长癣疥,枯瘦干瘪,嗓音粗哑;
  千人厌,万人弃,先天不育,两眼昏花:
  那你退缩原也不差;因我和你本难配搭。
  但这既都不在话下,到底什么叫你惊怕?
  “你在我额上,决不会找出来半条皱纹。
  我的眼水汪汪碧波欲流,转盼多风韵。
  我的美丽像春日,年年不老,岁岁更新。
  我的肌肤丰润,连骨髓里都春情欲焚。
  我这腻滑的手,你若肯握一握表示亲近,
  它就要在你手里,如酥欲融,化去不复存。
  “我也会闲谈答话,作悦耳的解语花;
  我也会学精灵,在绿莎上细步轻踏;
  我也会学水中仙子,飘飘披着长发,
  用平沙作舞茵,却不见有脚踪留下。
  爱之为物,本是火的精华,空灵、倏忽、飘洒,
  并非重浊而下沉,却是轻清上浮而欲化。
  “你看我身下坡陀上的樱草,虽然荏弱,
  却能像粗壮的大树,把我的身子轻托。
  拉着我的辇周天游遍的,是两只鹁鸽:
  它们弱小,却能叫我整天价到处行乐。
  爱既这样轻盈柔和,那么,你这个小哥哥,
  却为什么,把它看作是沉重得难以负荷?
  “难道你会无端爱上了自己的面孔?
  难道你的右手会抓住了左手谈情?
  那样,你只好自爱自,自弃自,一场空,
  自陷自设的情网,自怨解脱不可能。
  那耳喀索斯①就这样自己作了自己的爱宠,
  后来还为吻泉水中自己的影子送了命。
  “蜡炬点起光明来,珠翠盛饰增仪态,
  珍馐美味为适口,绮年玉貌宜欢爱,
  欲嗅芳芬芳馨折,欲采果实果树栽。
  生而只为己,辜负天地好生的本怀。
  种因种生,种复生种,天生丽质也无例外;
  父母生了你,你再生子女,本你份内应该。
  “如果你不繁殖,供给大地生息之资,
  那大地为什么就该繁殖,供你生息?
  按照自然的大道理,你必须留后嗣:
  这样,一旦你死去,你仍旧可以不死;
  这样,你虽然死去,却实在仍旧永存于世:
  因为有和你一样的生命,永远延续不止。”
  说这里,害单思的爱神津津汗湿,
  因为他们躺的地方,阴影已经渐移。
  日神在中午正热的时候,也有倦意,
  眼里冒火,看着下方这对男顽女痴。
  他恨不得阿都尼能替他把车马来驾驶,
  自己却像阿都尼,在爱神的香怀里偎倚。
  这时候,阿都尼心烦意厌,身懒体慵;
  满眼都是不快活,一脸全是不高兴;
  紧锁眉头,眯得一双秀目朦朦胧胧;
  象云雾满空,遮断了蓝蔚,迷迷濛濛。
  他阴郁地喊,“别再什么情不情!我不爱听。
  太阳晒到了我脸上来了,我得活动活动。”
  “哎呀,”维纳斯喊道,“你年纪轻,心可真狠,
  居然用这样毫无道理的借口图脱身!
  我要吹出像天风的气,叫它习习成阵,
  把要西去的红日,搧得清冷冷、凉森森。
  我要用头发把你遮住,叫它沉沉生幽阴。
  如果头发也晒着了,我就用眼泪把它淋。
  “天上照耀的太阳虽然正是最热之时,
  但是我却也给你把它完全都遮住。
  太阳的火对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
  使我如燃欲焚的火本从你眼里射出。
  我若不是长生不死,那我这副柔肠媚骨,
  早就要在天上人间二火之间,遭到焚如。
  “难道你的心真正比石还顽,比铁还硬?
  石经雨滴也会磨损,铁经火炼也能熔。
  莫非你不是妇人生,竟连爱情都不懂?
  也不知道爱不见答,能给人多大苦痛?
  哎哟,如果你妈也会像你这样冥顽无情,
  那她到死都要孤零,你就没有机会下生。
  “我是不是神,竟会叫你这样鄙视厌恨?
  我对你求爱,里面会含什么危险成分?
  不过区区一吻,难道会于你双唇有损?
  说呀,好人,说好听的,否则不敢有劳您。
  我只求你一吻,我回敬你,也决不过一吻。
  你若愿我接个双吻,那另一吻就算利润。
  “呸!不喘气的画中人物,冰冷冷的顽石,
  装满涂饰的偶象,冥顽不灵的死形体,
  精妙工致的雕刻,却原来中看不中吃。
  样子虽然像人,却不像妇人所生所育。
  你并不是个男子,虽然面貌也像个男子;
  因为男子对于接吻,求之不得,哪会畏避?”
  这话说完,烦躁把她娓娓的语声咽断,
  越来越强烈的爱,激动得她有口难言。
  她脸发烧、眼冒火,一齐喷出满腹幽怨。
  风情月债本归她管,自家公案却难办。
  她一会嗫嚅欲开口,一会又涕泗流满面,
  另一会就哽噎得要说的话打断难接连。
  她有时摇自己的头,又有时拉他的手,
  有时往他脸上瞧,又有时就往地上瞅,
  另有时就像箍住了一般,用力把他搂。
  她愿把他老这样搂,他却要她放他走。
  他在她怀里硬挣强夺想要脱身的时候,
  她就把百合般的纤指一个一个紧紧扣。
  “心肝,”她说,“我既筑起这一道象牙围篱,
  把你这样在里面团团围定,紧紧圈起,
  那我就是你的苑囿,你就是我的幼麑。
  那里有山有溪,可供你随意食宿游息。
  先到双唇咀嚼吮吸,如果那儿水枯山瘠,
  再往下面游去,那儿有清泉涓涓草萋萋。
  “这座囿里水草又丰美,游息又可意,
  低谷有绿茵芊绵,平坡有密树阴翳,
  丛灌蒙茸交叶暗,丘阜圆圆微坟起,
  给你又遮断了狂风,又挡住了暴雨。
  苑囿既然这样美,那你为什么不作幼麑?
  纵有千条犬吠声狂,都决不能惊扰了你。”
  他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好像表示鄙夷,
  于是他腮上,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现出;
  那两个小圆坑儿,本是“爱”的精心绝艺,
  为的自己遭不幸,能有个简单的坟墓。
  但实在说来,他既然是“爱”,那他所在之处,
  就不会有死亡:这种情况他早预见先知。
  这两个迷人的小圆窝,迷人的小圆坑,
  象张着小嘴,使迷恋的爱后坠入其中。
  她早就神智失常了,现在更神智不清;
  她头一下就打闷了,又何用两下才成?
  可怜你,爱神,作法自毙,掉进自掘的陷阱,
  一死地迷上了对你只表示鄙夷的面孔。
  她现在该怎么办?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话都说完了,她的苦恼却越来越难堪。
  时光过去了,她爱的那人却归心似箭,
  从紧缠着他的玉臂中,用力挣脱羁绊。
  “求你,”她喊道,“把情面稍一顾,把心稍一软。”
  他却不管,一跃而起,奔向骏马,想跨雕鞍。
  但是你看,在邻近一丛矮树林子里,
  有匹捷尼②骡马,口嫩神骏,精壮少比,
  瞥见阿都尼的骏骑,正用蹄子刨地,
  就连忙跑出来,气喘吁吁,振鬣长嘶。
  那匹马首昂然的骏骑,本来在树上软系,
  一见了这样,忙扯断缰绳,一直向她跑去。
  他威武地又蹦又踢,又腾跃,又长嘶。
  密织的马肚带,他一迸就两下分离。
  他那硬铁蹄,划伤了生万物的大地,
  使地心发出回声,只有天上雷声可比。
  他嘴里的马嚼子,他一咬就都碎得像泥,
  一下就完全制伏了用来制伏他的东西。
  他两耳耸起;编结的长鬣本下垂拂披,
  现在却在昂然拱起的长颈上直竖立;
  他的鼻子吸进去的,本是清新的空气,
  现在却像呼呼的闷炉,喷出一片水汽;
  他的眼睛发出像火一般的光,闪烁斜视,
  表示他的春心已经大动,情欲已经盛炽。
  他有时细步急蹴,好像要把脚步数;
  威仪中有温柔含,骄傲中有谦虚露;
  忽然又半身直举,往前猛跳又猛扑,
  仿佛说,你瞧瞧,我有多么大的气力!
  我这是对站在我一旁的骒马显威武,
  好教她眼花缭乱,心生爱慕,作我的俘虏。
  他主人惊讶、忙乱、气愤,他一概不理论。
  他主人用“喂喂,别动!”哄他,他也耳朵沉。
  他哪里还管马刺刺得痛,马勒勒得紧?
  他哪里还管马衣是否美,马具是否新?
  他只见所爱,别的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因为在他那闪烁的眼光里,什么能够可心?
  画家若想画一匹骨肉匀停的骏马,
  使它比起真的活马来还要增身价,
  那他的手笔,得比天工还精巧伟大,
  使笔下的死马,远超过自然的活马。
  现在这匹马,论起骨胳、色泽、气质、步伐,
  胜过普通马,像画家的马,胜过天生的马。
  蹄子圆,骹骨短,距毛蒙茸、丛杂而翩跹,
  胸脯阔,眼睛圆,头颅小,鼻孔宽,呼吸便,
  两耳小而尖,头颈昂而弯,四足直而健,
  鬣毛稀,尾毛密,皮肤光润,臀部肥又圆;
  看!马所应有的,他没有一样不具备完全,
  只少个骑马的人,高踞他阔背上的华鞍。
  他有时往远处狂蹿,又站住脚回头看,
  于是一根羽毛一战颤,他又往前猛颠。
  这一颠,都简直想和风争先后,赛快慢。
  但是他还是飞,还是跑,没有人敢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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