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圈 柯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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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圈 柯雨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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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村上,根本不象想象中那样自由自在。家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给他忙得晕晕呼呼,不得安宁。刚回到家,方芳给他守地里庄稼,他在路边盖了一间凉亭,土墙房,四面通风,在那儿读书画画,后来,家庭收入拮据,过去靠他的工资维系,现在已经没有,退职费全部交给老婆,半年前盖房子用了。零费开支,还要跟老婆要使。不得已学地理,看八字,走村串巷,搞起迷信活动。久而久之,身体不适应,也就不出门了。城外的人想进城里,城里的人又想走出城。现在才领略到教书的好处,清闲、安逸,养尊处优,洁身自好。回家两年多,已经苍老十多岁,嘴上的八字须灰黄而又修长,而且沾满尘灰,粗大的剑眉象一条蚕在蠕动,洋毡帽沾满锅烟子,松树皮一样的麻子脸,阳光下黑里透红。
  汪校长从城里开会路过门口,进去看看郭文,顺便找口水喝。郭文非常高兴,叫儿子立即做饭,杀鸡给他吃。汪校长也不推辞,反正,回是回不到学校了,走一节黑路,不如跟郭文聊一晚上。郭文退职后,很少跟人来往,大家都看不起他,觉得不争气,没本事,眼见退休年龄,而只是退职回来。郭文慢慢知道,农村里在单位与不在单位不一样,在单位,大伙认为是一条龙,一只凤凰,在家,只不过是一条蛇,是上不了天的落毛凤凰。虎落平滩被犬欺,凤凰落毛不如鸡。郭文后悔,沮丧受老婆的气,挨儿子的骂,骂他是废物点心,扶不起的阿斗,走进磨管心倒转。他感激汪校长,他敬佩汪校长。他一生最佩服的也是汪校长,不是他是校长,就尊敬,而是他那纯朴、憨厚、善良的心,让他敬佩。汪校长当了二十年领导,经历了多少风雨,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包括文革时期的打砸抢分子也没有动过他一根毫毛。他舍得吃苦,舍得听多方面的话,得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郭文对汪校长的造访感激涕零。社长听见汪校长来,提着一瓶二锅头,来为郭文求情。社长说:“汪校长,给我们一点面子,还是让郭大哥到你们那儿教书吧。外面传言,说他犯了错误,处理回家来了。我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堂兄弟,这种气,我们咽不下。只要能到你们学校做点事,不管是教不教书,给不给工资都无关紧要。只要能到你们那儿,我们什么都愿意干。现在农村流行攀比风,讲吃讲穿,还讲这村社有多少人在外面工作,以此来衡量这个地方的文明程度。我们社只有他一人在外工作,走出去,其他社的人提起大哥,他们说是个才,他教出去的学生不赖,这不,现在外面一提起他,就说,就不是那个被刷下来的郭文吗,气不气人。”
  汪校长说:“只要郭老师愿意,我们愿意接受,是求之不得的。
  我们正缺象他这样的美术老师,自郭老师走后,我们学校一直缺美术老师,这事好办。问题是待遇低了点,对不住郭老师,一个月九十块,算代课。”
  郭文听了非常高兴,一口答应去。汪校长说:“现在待遇好了,我的工资已经到三百块了,新毕业的师范生,一等级都已到一百五十多块了。如果你还在,恐怕比我还多呢!我早说过只要好好干,国家是不会给我们吃亏的。这不,大家都好过了吗?”
  第二天早晨,郭文送汪校长回学校,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走出门前的山坡,他才折了回来,人走运气马走瞟。郭文认为自己就是没有那个福分,回想起过去的经历,又想想现在的处境,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他认为自己大江大海闯过来,竟然走不出小小的凉阴沟。于是面对弯弯曲曲的山路,哀声叹气
  1996年1月29日

  仙客店

  “噼噼啪啪”,赶集的人一起往放鞭炮的地方挤,街尾,一间三隔楼房,板壁上着朱红漆,门上挂一块金灿灿的“仙客店”
  牌坊,崭新新地一座楼房呈现在人们面前。亲朋好友不约而同排队似地放着鞭炮向主人表示祝贺。门口站着郭明夫妇二人,笑眯眯地迎接每位宾客。郭明四十开外,身高一米七五,穿一件黑色呢制西服,红领带,一边倒头发,弥勒佛似的笑脸,经常挂在脸上。一边接东西,一边说:“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妻子王瑛穿一件红色超短裙西装,虽然是临近四十的人,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美丽迷人,为这场客增添无限光彩。改革开放十年后的农村集市,不再过去那种萧条冷落。街头到街尾,两边货物琳琅满目,新鲜蔬菜翠绿欲滴,水果摊子接二连三,猪肉铺子明码标价,猪鸡牛羊各得其主,杂货商店廉价销售。街上人群穿红披绿,尤如花潮飘动。“仙客店”位置处于咽喉要塞,出进都要在门前经过。街子象一个方城,街头是百货商店,没有门,两边全部都是小平房,只有靠黎明小学墙壁的仙客店才有出口,妻子王瑛忙出忙进,倒茶沏茶,笑眯眯地招待客人。女儿阿江站在门外分发信件,通知顾客,要他们寄信取信来仙客店。黎明小学三十多位教师都来朝贺帮忙,大些的六年级女学生也去帮忙。郭明平时照相,妻子也照相,两口子和气生财,赚了不少钱,家里有六万七万的。黎明村通车不久,郭明买了一辆三万五千块的长江“120牌”三轮摩托车,风光之至,令乡村小学教师们羡慕。全学区教师只要有人需要千儿八百的,他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让他们度过难关。教师,人类灵魂工程师,太阳底下最高尚的职业,时至八十年代末期,在普通十二个行业中,待遇仍然位居第九位。“老九”的位置还没有改变,只是从过去的政治地位转移到经济地位不同而已。政治地位没有话说,自七八年召开全国科技大会确立科学就是生产力以后,中国的知识分子从地狱大门走向天堂大门。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依靠力量,党中央多次重申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提高知识分子待遇。树了不少英雄模范人物,作为榜样。知识分子常年累月,不希图什么,只求精神上给予肯定,给予鼓励。他们对于物质追求,相对于精神享受,是不当一回事的。可是,待遇偏底也免不了动摇他们的理想的追求。中国知识分子本身太少,高级知识分子风毛麟角。他们是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一股重要力量,但由于历史原因,中年知识分子英年早逝,老年又老化,年轻的接不上班,出现青黄不接现象。待遇低也是中年人从谋生的渠道上不能自拔的重要原因之一。小学教师是知识分子里的低层人物,那待遇低是不必多说了。多少人议论,工资报表上,公检法司级别最高,中小学教师名列第二,殊不知,今天的工资构成,奖金购成,其他单位名目之多,那是谁也说不清的。而小学教师的工资,象清水一样,仅仅就是报表上的那一部分。如果政府部门一一兑现还好,若出现拖欠现象,那又多么可叹可悲嘛。象郭明这样腰缠万元的,全县也是屈指可数,当然比起个别款爷腕爷,还有那些影星富婆,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些个隔三差五吃一顿肉的教师们,何不羡慕掷地有声的大亨。可是,要他们下海,放弃教师职业,他们一个个摇头,都说不是材料。仙客店其实是一个综合大楼,摄影部、邮电分发部、饮食部,分别由妻子、女儿经营。客人走了,看看时间,时针已指向夜间两点。妻子和女儿都已睡去,郭明坐在餐桌边,自饮自酌。月光如水,满天星斗,背后的南桉树喇喇喇喇地响动,季节已到冬月底,寒风呼呼从门缝外吹进来。远处的狗吠声一阵紧似一阵,这狗吠声把他拉回遥远的过去。
  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全县师范毕业生在教育局会议室开会,等待分配,人事股长宣读毕业分配名单,读到第二十八位,也是最后一位:“郭明到黎明小学阿嘎村分校报到。
  小郭,你要承担起开辟学校的重任。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喇”,所有人的目标盯在郭明身上,郭明脸象爬了蚂蚁一样,一身不舒服不自在。第二天坐车到区公所首府区文教组报到去,雇了两匹骡子,换上一双白球靴,卷起裤脚,走过高山走过小河,来到一个山岗上。赶马人知道阿嘎村,指给郭明看。七零八落的人户中间,荒地上一间破瓦房,孤零零地,右边伸下去一个山梁子,前边一条箐沟,河水白亮白亮地往西淌去。房前屋后象籁川一样长着树木,东一棵西一棵。驮子歇在坎沿上,宿舍门敞开着,不见锁挂着。三隔房,土楼。楼上有两块木黑板,漆已脱落,写不上粉笔字。四条长凳,四条长凳,上面灰尘满天。房顶百孔千疮,瓦片上下梭动。郭明看见如此简陋的房屋、桌凳,一股酸楚的泪涌了出来。虽然是农村孩子,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寒碜的学校,包括过去他读过的学校。城市的文明,乡村的落后,形成极大的反差。都市里读了三年书,走出校门走入社会,本身心里上失去平衡,加上碰到这样落后的环境,又怎么能让人心安呢。大街上穿红戴绿,人流如潮,车水马龙,欣欣向荣,又想起学生们乱丢馒头,挥金如土,讲吃讲喝,讲排场,闹义气,和现实农村的面貌相比,他更加不安和焦虑。学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文明的播种圣地,竟然如此荒凉,他脑海里浮现千万个谜团,千万个为什么。他在这里找到火山的喷发口,在这里找到事业的火光。他要奋斗,他要干一番事业,树雄心、立壮志,改变旧面貌缩短城乡差别,努力工作。教育是奠基工程,只有培养出人才,才能走出落后的精神面貌。郭明从学校和周围农户的建筑物,看出当地老百姓只重视物质享受,又从对面雕龙画凤的寺庙,看出老百姓轻视科学的影子。他的工作突破口已经找到,那就是动员儿童入学,然后培养出几个中专生、大学生,来改变当地的思想观念。学校初次把民办点改为公办点,教师宿舍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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