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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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之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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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着,大不了还回来当工人呗!真有胆大妄为的撕了黄榜。女厂长的榜同旧时代的不同,不
是揭走了就算完?而是随揭随贴,能人多多益善嘛!

    过了几天,新贴出的黄榜就没人揭了。听说对每个敢揭榜的人,厂长都在百忙之中亲自
面试。没有人能过得了这一关,厂长一挥手,你该回哪儿回哪儿,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有人问女厂长是如何面试的,这些落第之人都守口如瓶。

    一时间,谁能加入讨债帮,成了一件大荣耀的事。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大篷车”郁容秋走到布告栏前,把黄榜扯了下来,团在手里,
却又并不马上离开,用涂着寇丹的指甲,细细地剔残留的黄纸屑。相当一段时间内路过大门
口的人、都看见她站在那里抠纸屑,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她又犯了作风问题被人抓住,罚在
那里打扫卫生呢!

    郁容秋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女厂长,她觉得自己在靠近一块冰,有一股端庄的威
严,从这个女人身上逼射而出。

    这是厂里的外宾接待室,最豪华的房子,女厂长把它当作了考场。郁容秋从来没有进过
这间屋子,满屋的金属光泽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虽是自己的厂子,却有到了外地的感觉。主
要是因为空调使屋里像秋天一样凉爽。还有厂长没有穿惯常的工作服,而是一套质地高档的
西装。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女厂长正是刻意营造出这种气氛。店大欺客,你要是连我都不
能说服,还想赤手空拳讨回钱来吗?

    两个女人互相注视着。一个是这个厂的最高领导,一个是最普通的女工。

    女厂长打量着郁容秋。她有许多工人,她不可能都记住他们。这个女人很漂亮。女厂长
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她最优秀的女工程师和女车间主任,都不漂亮。她自己也不漂亮。漂亮
几乎是女人事业上的大敌。但厂长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思维状态,这次要不拘一格选人材。价
值观念要整个颠倒过来,因为索债这件事本身就是颠倒了的乾坤,平日里选拔干部要重学
历,这回厂长完全不计较这点,而且私下里认为学历越低越好。学校在教授人们知识的同
时,也教授人们矜持与自尊,而这两条,恰是于索债极不相宜的。还有平日里要注重表现,
这回厂长豁出去了,无论是谁,无论用何种办法,只要把钱讨回来就是英雄好汉。

    女厂长讨论过郁容秋的处分问题,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女厂长记住了这个名字,但她
不认识这个人。她尽量使自己公正平和他说:“现在,假设我为某大厂的厂长,而你是我们
厂派出的清欠人员。金额为一百万。开始吧。”女厂长双手抱着时,缩在巨大的皮圈椅内,
好像一只肥硕而警党的老猫。

    郁容秋面对这个威风凛凛的女人,感觉自己像灰尘般的委琐。美貌、机智、令男人神魂
颠倒的手段,这些赖以支撑自己全部自尊的基石,都在顷刻间摇摇欲坠。她从前只在很远的
地方看到过厂长,觉得她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一大群男人簇拥着她,她颐指气使地吩咐他
们,每一句话都是圣旨,在这样近的位置上观察厂长,她觉得厂长实在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女
人,斑白的头发,沉重的脑袋,皱纹像一把精致的折扇,铺满脸庞……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像一股轻柔的夜风溜了进来,一位潇洒的小伙子夹着卷宗走到厂长
面前,毕恭毕敬地放下,殷勤地打开到某一页……

    郁容秋看惯了男人们的讨好的嘴脸,她不佩服男人,她觉得自己能征服他们。她佩服女
人,尤其佩服不用她这种手段征服男人的女人。她呆呆地望着厂长,这是在她有限的生活圈
子里,活得最高贵的女人。

    郁容秋的椅子与女厂长的皮圈椅等高,若论身材,郁容秋还更挺拔些,这样她双眼的位
置与厂长是在同一水平,严格追究起来,郁容秋的眼珠还要比厂长的眼珠位置高上几毫米。
但郁容秋额头低垂,眼睑半旗似地降着。眼光透过密集的睫毛,仿佛夕阳穿过笔直的白桦树
林。眼波飘带似地荡过单人床一般宽大的写字台,从青瓷笔筒的边缘溅落下来,绕过包绕着
厂长的那团威严空气,像只小蜜蜂盯在厂长胸前第二颗钮扣上面。那是一粒像纪念章一样沉
重而古老的铜钮扣。

    “这个扣子不好,要是我,会选一种黑色有大理石花纹的扣子。”

    郁容秋很奇怪,这个屋子难道还有第三个女人吗?她能看到自己大脑屏幕上闪现的字
吗?要不怎么把自己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她可真够胆大的了!竟敢批评厂长!厂长是
谁?厂长是郁容秋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至高无上的女人。也许有许多女总统女总理比厂长
更荣耀更辉煌,但郁容秋没见到她们。电视里见过的那不算。郁容秋在电视里还见过龙卷风
和火山爆发呢,同她毫无关系。郁容秋知道全厂的人都崇拜厂长,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家
庭,受过高等教育,如今是这样一家重工业工厂的掌门入。做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多么气
派呀!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藏在何处?她就不怕女厂长恼羞成怒吗?

    女厂长挺满意这个开头。她面试招聘催款员,完全是即席发挥。她被三角债搅得五内俱
焚,急等着谁能把钱收回来。她是全厂几千人的当家人,像无米下锅的小媳妇,等着用这钱
去还帐、买原料,给大伙开工资,买过节发的肉鸡和活鲤鱼。

    很多人见了咄咄逼人的女厂长就嗫嚅不语,女厂长挥手就把他们赶出了这间华丽的办公
室。这个样子还想索帐吗?催款员要先有宁种从气势上压倒对方的勇气,而绝不能被对方所
屈服。

    这个女人居然从指责她的衣服开始,这挺好。从来没有人指责过厂长的穿着,这套西服
还是她出国考察时定做的。

    郁容秋静等了半天,没听到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再说第二句话,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下
意识中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看一个女人,首先是挑剔她的衣服。作为拥有出众姿色的女
人,她对别人的长相很宽容。长相是父母给的,就像出身一样,但衣服可是随自己选择。她
挑剔过全厂所有女人的眼饰,觉得她们都不会穿衣服,她因此充满了自信,觉得自己很有眼
光。但她没敢挑剔过厂长,厂长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女人。没想到,面试竟这样开始了。

    “穷啊!厂里没钱。发不出工资。扣子是随便买的,你说的那种扣子很贵。”厂长随随
便便他说。

    “那种扣子并不贵:……”郁容秋只说了半句,就噤了声。女厂长已经开始扮演一个赖
帐的角色了。

    “我临到进贵厂大门之前,先跟厂里的工人聊了聊,知道您厂子里虽说困难,可并没有
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您看,我这儿有您厂工人的工资条,计算机打的,正经不少呢!不瞒您
说,我们厂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发工资那天,没给大伙儿发钱,发了一个纸条,说没
钱请大家勒紧皮带坚持几天,等借回钱就发,先发工人,后发干部。大伙儿一看,也不好再
说什么了,最苦的是那些退休工人,腿脚不利落,顶风冒雨地跑到厂里来领钱,年岁大了儿
女们嫌弃,全靠这两个钱给自己撑腰呢!我说的就是上个月的事,天气预报不知您还记得
不,我们那儿下大雪,发不下钱,老头儿老太太这个骂哟,说厂里蒙骗他们,肯定是把工资
存银行里赚利息了,又哭又闹。不怕您笑话,我家还真等着您厂里还了帐,我厂里拿这钱发
了工资,我拿这工资去买粮呢!我对孩子说,上回你过生日,你舅给你的那十块零花钱还在
不?孩子说在,我没乱花,我说你真是妈的好孩子,这钱先借妈用吧。妈说话算话,一定
还。只要厂里有了钱,妈就还你的,妈不会赖你的帐。大天白日的,妈哪能是那种人呢?”

    郁容秋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一副良家妇女的忠厚相,话语中却机锋四伏。

    好!哀兵必胜:女厂长不禁暗暗夸赞。不过她也更为焦虑,这女人谈到厂内的情况,不
是事实,起码目前还没有到这种地步,但只要局势继续恶化下去,谁又能保证那种举债食粥
的情形一定不会出现?

    “今天你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没钱。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女厂长恶狠狠
他说。要她说出这些话来不容易,她是端庄而矜持的知识女性,纵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这样
发泄,但从那些灰溜溜回来的催款员嘴里,她听熟了这句泼皮语言。

    郁容秋可不怵这个。女厂长咬牙切齿吐出来的话,在她听来那么亲切那么熟稔。她从小
就是被这种语言腌出来的,明知厂长是在模仿别人,也顿觉亲热。

    “我要您的命有什么用呢?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真要赖着
不还,咱就去打官司。您这个厂宣布破产,到时候来戴大盖帽的查封您的厂子和固定资产,
拍卖产品,以资抵债。人死帐不烂,这笔钱说到哪,您也是要还的!您这厂长当得挺滋润,
为了这九牛一毛的事,何必咱们公堂上见!再说,我这回来,是立了军令状的。您的命金
贵,我的命可是不值钱,您要是真敢赖帐不还,我就敢写了帖子到处散,然后一根草绳吊死
在你工厂大门框上!”

    “别……别……”不论是作为现实中的还是假设中的厂长,女厂长都急忙摆动双手。

    郁容秋轻快地笑了,厂长平日的威严都被这个动作抹去了,原来是个不禁吓唬的女人!
看来,她没有跟泼人吵过架!

    女厂长毕竟是厂长,她迅速调整了思路,正襟危坐说:“我纵是有还钱之心,也没有还
钱之力。真是没钱。人人欠我,我欠人人。要不然我把欠我厂钱的厂家名单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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