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起来,还往自己的脸上添抹白灰,再将蒜瓣挂在牙齿上。当我们在小客厅里半睡半醒地刚要入梦的时候,突然,她出现在大理石的楼梯上,手上擎着一盏发着红光的油灯,不声不响,脸色阴沉,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的长袍紧紧地贴着全身,看去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她从上面的阴暗中带来了可怕的坟墓里的幻觉,同时她那雪白的一身,不由地对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欲的诱惑……
唉,小银啊,我永远不能忘记九月的那一个夜晚。暴风雨像一颗有病的心脏,在村子的上空忐忑,整整折腾了一个小时。雷电夹杂着雨水和冰雹,不断地倾泻。水缸溢满了,院子淹没了。最后的伴侣——九点钟的班车,晚祷的钟声,送信的邮差——都已离去……我颤抖着去饭厅喝水,在一阵白里带绿的闪电中,看见了贝拉尔德的桉树——我们把它叫做杜鹃树,就在那天夜里折断——垂挂在柱廊和屋顶上……
突然,一阵可怕的闷哑的轰响,一道带着裂帛嘶叫的光影耀得我们双眼昏眩,房屋也在摇晃。我们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原处,都自顾自地躲藏起来,孤孤单单,谁也顾不上谁;接着就相互诉起苦来。有人说,哎呀,我的头啊;有人说,眼睛啊,我的心啊……逐渐我们才慢慢的回到原来的地方。
暴风雨过去了……明月在大块乌云的狭缝间,在院子里满溢着的雨水中,闪着白光。我们到处去探看。洛德在牲口栏的台阶上来回地奔窜,狂吠,我们跟在它的后面走去。小银啊,在那已经完全湿透的黑夜的花丛下,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气。可怜的安尼亚穿着幽灵的长袍死在那里,可是那只被雷电烧焦的手里,还握着那盏亮着的油灯。
19、红色风景
山顶落日,一片深红,像被自己的那些玻璃般透明的光芒刺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绿色的松林,因落日的霞光使它变得昏红而酸溜溜地很不高兴。各色各样的花瓣和草叶都通亮透明,这时刻一切都浸浴在一种湿润的香气和光亮的寂静之中。
夕阳使我欣喜。小银黑色的双眼映照着落日的红光,温驯地走向泛着洋红和紫金的水塘,将嘴巴柔和地浸入一经接触就立即液化了的那些镜面。大量暗红的水,流进了它粗大的喉道。
这原是我熟悉的地方,可是片刻之间纷乱颠倒,变得如此陌生,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没落的壮观,好像我们在每一瞬间都可以发现一座残宫废殿……下午将自己应有的时间愈拉愈长,似乎已被永恒感染,充满了和平、无限、玄秘……
“走吧,小银啊。”
20、鹦鹉
我们是跟小银和鹦鹉在我的朋友,就是那个法国医生的大花果园中玩耍。这时,一个黑黑的衣着零乱的女人急迫地从坡下向我们走来,等不及走到我们面前,就探寻着问道:
“少爷,那个医生在这儿吗?”
她的身后跟来了一群衣服褴褛的孩子,不断地喘着气,望着前面上坡的路。最后,看到几个男人扶着一个垂头丧气的面色苍白的人走来。
这就是在多尼亚纳猎区偷猎鹿群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他那枝用草绳系着的可笑的旧猎枪爆裂了,于是猎人的手臂就吃上了子弹。
我的朋友亲切地走向受伤的人,除掉他们原先绑上的一些破布条,洗去血污,摸着肌肉和骨骼,不时地对我说:
“cen’estrien……”①
到了下午,从韦尔瓦传来一阵带着沥青和鱼腥味的海边浅滩的气息……球形的桔子树紧紧地挨靠着,象一大块翡翠绿的天鹅绒。披红带绿的鹦鹉在一株紫绿相间的丁香树下走来走去,圆圆的小眼睛向我们投来好奇讯问的目光。
可怜的猎人,流着映满日光的眼泪,时而发出一声气闷的呻吟。鹦鹉说着:
“cen’estrien……”
我的朋友给他包上棉花和绷带……
可怜的人喊着:
“啊!”
鹦鹉还在丁香花丛里说着:
“cen’estrien……cen’estrien……”
————————————
①法语:不要紧。
21、平屋顶
你啊,小银,永远上不了平屋顶,当然也不会知道那上面的情景。当你从漆黑的小木楼梯一爬上来,在光天烈日之下有一种被烧灼的感觉,好像你就站在天的旁边,浸浴在蔚蓝之中。啊,深深地呼吸,扩展开心胸,刺目的石灰的白光,耀得眼睛都睁不开。你知道,将石灰涂在屋面的砖上,是为了让云层里落下的雨水能干干净净地流进水缸。
平屋顶是多么地迷人啊!塔上的钟在响,我们的心随着钟声在胸中激烈地震荡。可以看到远处葡萄园里的铁锹在太阳下闪光,发着银色的火花。在这里可以纵观一切:所有其它的平屋顶,牲口的畜栏,不显眼的人们在那里勤奋地干着自己的工作——木匠,油漆匠,还有桶匠;那些斑斑点点的是畜栏的树丛和牛羊;墓地里,有时会聚集起一簇黑色矮小的人群,那是一次无足轻重的三等葬仪;那些窗口里,有一个姑娘,随随便便地穿着内衣,一边梳头一边唱歌;河面上有一只船正在准备靠岸;谷仓那边,有一个号手独自在练吹圆号;也许那边正有人在自顾自的演奏着一首激烈的爱情的乐曲呢……
房屋隐没在下面,像地下室一样。穿过玻璃天窗看着下面的日常生活,那些谈话、喧闹和那个本身就是很美的花园,都使你意外地感到新奇。而你,小银,这会儿正在大缸里喝水,看不见我,说不定你还像傻瓜似的在跟麻雀或者乌龟闹着玩呢。
22、归来
我们两个从山间满载而归:小银吃饱了檀香草,我带回了许多黄百合花。
四月的下午过去了,西方原先是满天透明的金黄,随后变成一片银白,完全可以比作一些光洁晶莹的百合花。后来,巨大的天穹像是从一块透明的青玉,变成了深绿的翡翠。我怀着莫名的忧郁,缓缓归来……
上了土坡,可以看到村子钟楼上的瓷砖在发着亮光;在这庄严的时刻,它使你获得一种崇高雄伟的印象。等你走近时,却又觉得它像一座远处看见的希拉尔达塔①。我的随着春天来到而变得更加强烈的对故乡的思念,意外地从这里得到了些微忧郁的安慰。
回去吧……回到哪儿去?回去了又怎样?为了什么?可是我带回来的这些百合花,在温和清凉的傍晚,不断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香气。同时,还闻得到一种从看不见的花中散出的幽然孤寂的香气,使得肉体和灵魂都在这忧郁和孤独的气氛中沉醉。
“可怜的我啊,忧郁的百合花!”我说。
突然,我想起了小银,虽然它是在我的身下,可是我却把它忘了,把它当作了自己的身体。
————————————
①塞维利亚大教堂的钟楼,十二世纪时摩尔式的建筑。
23、铁栅门
每次我们到狄兹莫酒店去时,我总要沿着圣安东尼奥街的墙转过去,走到关闭着的铁栅门那儿看一看外面的田野。我把脸贴着铁栅,睁大双眼,左右巡视,如饥如渴地将目力所及的一切尽量收入眼底。从门槛那儿伸出去一条昔日的小路,在野麻和锦葵之间蜿蜒曲折向下,消失在安戈斯蒂亚那边。同时,靠着墙垣,有一条宽阔而坑洼的路,我以前从未打那儿走过……
从铁栅构成的画框中看出去,外面天空下的景色简直是一曲迷人的音乐!幻想中似乎有一面墙和一片天棚挡住了其它的部分,单单留下这样美丽的景色,专为送进这关着的铁栅门……从这里可以看得见公路和路上的桥,还有烟一般迷濛的白杨,砖窑和巴洛斯的小山岗,韦尔瓦的汽船。黄昏时分,可以看得到里奥丁托码头上的灯光,落日残留的紫霞中,还看得见阿罗约那边孤零零地矗立着的一棵大桉树……
酒店的侍者们笑着告诉我,那铁栅门没有钥匙……在我的梦里,思想失去了制约,幻觉的错误使我总以为铁栅门是开向最奇妙的花园和最令人惊叹的原野……这样,就象我那次为了验证自己的梦境曾从大理石的楼梯上飞下来一样,我千百次地在早晨来到铁栅门前,确信自己能在门外找到那些有意无意之间颠倒和混淆了的幻想和现实……
——OCR:aisitair详细校对:肖毛转载自纯真年代
24、何塞神父
唉,小银啊,他走起来道貌岸然,说出的话像掺着蜂蜜,可是永远像天使般纯洁的,却是他的那头贵人命妇似的母驴。
我记得,有一天在他的花果园里,你看见过他,穿着水手的短裤,戴着宽边的帽子,将恶骂和卵石一起砸向偷桔子的孩子。每逢星期五,你常常看见那个可怜的巴尔塔萨,就是他的管家,带着他那马戏班气球似的疝气,到村子里来兜卖那种蹩脚的扫帚或者和穷人们一起为有钱的死者超度念经……
我从未听见过向人骂出比这更污秽的话语,也从未听见过这种比天还高的坚定誓言。毫无疑问,天地万物来自何处,什么样子,他真是都知道,或者至少在星期五下午五点他做弥撒时是这样说的……树木啊,泥土啊,流水啊,微风啊,蜡烛啊,一切都是这样的优美,温柔,新鲜,纯洁和活跃。可是,看来他却把这些都当作混乱,严酷,残暴和毁灭的例证。每天,他的花果园里的石块全部都要换个地方过夜,因为他总是怀着敌意和狂怒,将它们不断地砸向小鸟,洗衣的女人,孩子和那些花朵。
祈祷的时候,一切又都变了样:何塞先生的肃穆,犹如寂静的田野。他穿起袈裟,披上斗篷,戴上宽边的圆帽,骑着没精打采的母驴,目光痴呆地走过黑洞洞的村镇,活像正往十字架走去的耶稣……
25、春天
啊,那么辉煌,那么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