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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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姑娘-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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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还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纽带,这种纽带,不同于以往没有电视前的任何一种纽带。人们面对电视,就相当于以个人的身份即时地面对整个世界,在电视里,团体与团体,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都是以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形象出现的,每一种立场都像是与个人无关,但又似乎与个人有关,事实上,电视信息悄无声息地调整个人的思想,让他暗暗地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根据他的位置,确定他的行动,这个过程是长期的,潜移默化的,电视里的信息本身从世界的各个角落聚集起来,这些信息在电视中汇总,形成一种势不可挡的潮流,勾勒出我们生活的运动趋向,我们虽然是在单独行动,但却又是被什么一种莫名而无所不在的东西裹挟着运动,置身于这种运动中,人们可以弥补由自我的狭隘经验所组成的人生的不足,从而与更多的生命产生理解与认同,我相信,有朝一日,当电视能够克服语言给人们造成的障碍之时,无疑,地球村的梦想就会离人们更近一步了。
  我时常从〃时尚指导消费〃杂志中看到一些有关家居的照片,那些照片告诉我,人们在以不息的热情来安排自己的私人生活,事实上,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动人情景,从西洋传来的现代科技使大贫困消失了,人们开始有了点能力追求私人性的舒适与闲暇,人们营造自己的新居或翻新旧居,使生活看起来更加值得一过,个性化的居住甚至使一个水龙头都要服从人们的审美需要,尽管如此,在我看来,仍会有古老的幽灵徘徊在柔软的床边、沙发前面的茶几上,以及洗手间的浴缸里,是的,我说的是空虚与无聊。
  我相信,商业社会里,人们努力工作所换来的梦想,将被普遍的空虚与无聊蛀空,所有的舒适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闲暇,然而闲暇令人发狂,那是一些人们对此猝不及防的空洞的日子,在闲暇中,人们在精神上的普遍贫乏必会暴露无疑,人们将在现代家居中做些什么呢?工作、进食、交换染色体、打扫卫生、试穿新衣、养育小孩,在做完所有这些之后,人们茫然四顾,不禁会为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感到深深的愁苦,人们会发现,自己的生命离死亡更近了一步,事实上,人们在大步流星地迈向死亡,除此以外,人们别无选择,对此,人们只能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家居的首要特点就是一种私密性,这使它与公共场所区别开来,我认为,这一特点来自性的需要,人们各自关起门来,偷偷摸摸却又不约而同地去做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复制一个令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自我,用以满足自己长生不死的幻想,这是人类生活的核心,人们只能用诡计来对付造物主的铁律,人们的生活围绕着性忙碌着,性欲戴着各种面具出现,驱赶着人们朝着生命的固定的轨迹前进,积极地建设维护着所有有关生命的梦想,我相信,所有的恨及不满都是假的,人们无条件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这个世界中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特别是,人们爱着自己的同类及伴侣,只有嫉妒会破坏这种爱,使之不完整,然而,嫉妒也无法阻止人们去留恋人生的各种印记,特别是有关性的印记,这些印记深烙在青春、孩子以及家居当中,毕竟,人们没有发现任何高于人生的世界,人们的情感被那有关生命的梦想抓得牢牢的,尽管那梦想是那么地虚幻、无法走近,事实上,它不过是死路一条而已,真是令人泄气。
  从长远看,人类的生活,是从大自然中走进家居的,家居是人类的外套儿,它保护着人们,使之不受天气的影响,使人们的工作生活质量及效率大幅度地提高,日常生活中,人们都会有一个短暂的具体目标,人们为此而奔忙,但是且慢,一旦人们休息一下,停一停,想一想这一件事,也就是在那所有琐屑的事情之外,人生还有些什么内容的时候,空虚便从天而降,一种无可扼制的无聊感就会油然而生,事实上,即使在一个布置得完美无缺的家居里,人们也会很快厌倦,就像人们很快会厌倦一件任何样式的艺术品一样,缺乏精神世界的人们,必会尽快从家中走出,去各种地方寻求新奇,用以满足自己的感官及精神,在这里,我必须指出这样一幅图画,人们深陷在舒适的沙发里,所有的欲望暂时得到了平息,这种情况发生在精力不济时,便会昏昏欲睡,但不幸的是,更多时候,人们仍有富余精力,那么,有谁会去热情地一遍遍欣赏那曾被描绘成百看不厌的家呢?是的,人们不会,人们通过电视,过着虚假的公共的生活,努力从中寻找与自己有关的各种信息,然而,那假象很快便会暴露无疑,因为公共生活首先必是一种交流的生活,那才会令人感到安慰,于是,人们跑到英特网上,不幸的是,再快的英特网也不够生动,单调乏味终于控制了一切,因为这一切均是虚拟的,而人们追求的则是有血有肉、多彩多姿、真实可信。
  我本人常常在家,也干过装修自己的居室、美化家庭之类的事情,深知这件事的缺陷,那就是,私人性质的生活单调至极,无可忍受,那可恶的一成不变的空间,那单调的打发不去的时间,常常令我的神经不堪忍受,无论添置什么新的生活用品,还是养花养草、养猫养狗,或是与别人同居,都无法弥补那属于私人生活的特有的寂寞,那是一种无奈的窒息感,独处家中,真是形单影只,如处牢笼,倍觉烦恼与绝望,事实上,我现在认为,普通人的生活乐趣,极度有赖于健康安全的公共生活,而放眼四望,那种生活在何处呢?
  人类在公共生活方面是有过一些成功的先例的,蒙马特高地、格林威治村等,我认为,这种生活是个人家居生活以外的最终避难所,一般来讲,为了更丰富的公共生活,人们宁可放弃自己的私人生活,若是有一些叫我真的留连忘返的好去处,我甘愿一把火烧掉自己的家,人们建设好自己的小窝儿,下一步便是要离开它了,我不相信会成天呆在自己的小屋里发愣有什么温馨之处,放上音乐,喝上一杯闷酒,那滋味之艰难苦涩,叫人凭空望而生畏,而多彩有趣的公共生活,更有赖于社会的精力安排,那是有关人类生活方式的更关键的部分,它是一种创造性的生活,是人类涉及幸福欢乐这些概念的一部分,事实上,作为一个北京人,我对此真心地表示绝望,因为无论回望或展望,我都没有看出人们对此有任何行动的迹象,看来这个古老的民族对于单调乏味,有着惊人的忍受能力,换句话说,在精神上,人们是那么容易满足,这使得人们的生活方式极端贫乏与枯燥,真是够稳定的!对此,尽管我特别地不解,但仍表示由衷的敬佩看来,那些徘徊在中国家居中的妖魔仍在沉睡着,唉,但愿它们能够长眠不醒。
社会3 
  编辑约写一篇稿子,想谈一谈七十年代人的矫情,我却不知谈些什么好,据说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是矫情的始作俑者,依我看,矫情更像是一种性格而不是社会风气,至于矫情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这倒很难说得清楚,有时候我觉得无非就是一种特主观的个人感受,当你觉得别人矫情的时候,往往你正处在矫情的另一端。
  矫情中暗藏着一些私人性质的体验,按照常人的理解,一个人喜欢罗大佑无可厚非,但 
要是喜欢得非要坐飞机到上海去听罗大佑个人音乐会,就是喜欢得有点过分,那就是矫情了,比矫情更叫人看不上的是狂热,人们同狂热的人是无法争论的,因为他们懂得狂热是无道理可说的,但他们竟傻到认为矫情是能说一说的,这就叫我有点无法理解,事实上,与别人争论别人的爱好毫无意义,一个人喜欢红色,另一个人喜欢蓝色,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二○○二年,各种报纸杂志用了一年的时间来谈论小资,春上村树、咖啡、红酒之类的东西纷纷进入话题范围,直到二○○三年出现一本小资手册,把英国作家乔伊斯也纳入小资范围,一下子,在我眼里,小资这个词语便成为人们生活中所有事物的代名词,连乔伊斯都小资了,还有什么不可能成为小资的呢?在我看来,这才是一种愚蠢的矫情,因为它首先是一种愚蠢,然后才谈得到其他,事实上,读过乔伊斯的人少得可怜,这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少得可怜的印刷量上就可看得出来,即使是受过正经文学训练的人也很难读懂它,这样一本书,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庞大人群的明显标志呢?
  我认为七十年代人是一个率先迈向健康的人群,这一群人首先意味着经历过从物质匮乏到物质丰富的社会时期,在此之前的人受着贫穷的折磨以及精神生活的极端压抑,之后的人对传统缺乏基本的认识,过分地自以为是,而社会从什么都没有,飞速地向物质社会转型,转型后的社会以个人占有社会财富的多少论成败,精神生活被娱乐所取代,而七十年代人多多少少受到过一点精神生活的吸引,至少,弗洛依德、萨特、海德格尔、福柯曾成为七十年代人的时髦话题,要知道,想谈论那些话题,就需要有一点相关的知识与对思想的好奇心,往后看,成为时髦话题的就只有漫画、明星、旅游、汽车和时尚家居,在七十年代的人看来,成功还是人们生活中众多内容中的一个,对于成功还存在道德上的某种考虑,而八十年代,道德顾忌彻底地消失了,成功成为每一个人心中的梦想,而那梦想的内容只有一个单调的钱字。
  我认为,社会财富的急剧增加以及财富增加带来的好处,使社会对财富抱有一种幻想,认为财富至少可解决人们的大部分问题,这是一种唯物质主义的矫情幻想,从长远看,财富所能代表的,只是一种少数人的生活方式,除此以外,它并不具有太多意义,特别是,在财富上成功,永远都只是少数人的事,而其他人要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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