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水与火的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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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水与火的缠绵-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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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天谢地,火车晚点。曾芒芒跑到月台上,靠着月台的水泥柱子,不住地喘息。新娘子这个名词听起来很漂亮,丝绸的绣花嫁衣,红盖头,新娘子应该是一种形式。曾芒芒没有形式。高勇呢?高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糟糕,曾芒芒的胃部痉挛又犯了。一把匕首,开始在芒芒的胃里头搅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到了!等火车停稳,曾芒芒已经痛得站不起身来了。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大口喘气,额头鼻尖不停地冒汗。常声远急得团团转。芒芒啊!你这个人太倔强了!在常声远的搀扶下,曾芒芒迎接了爷爷奶奶。爷爷!红奶奶!曾芒芒握住了他们的手,脸色苍白,哆嗦起来,整个人往地上滑。常声远赶紧告诉爷爷和奶奶:没有关系,芒芒的胃痉挛突然发作了。常声远把曾芒芒架到了一边,让她蹲着,赶快跑过去搀扶爷爷和红奶奶。'爷爷,红奶奶,'常声远说,'你们先上车,我再扶芒芒过来。你们不要着急,芒芒这几天是太累了。她没有事的!'
  常声远一一安排了大家,就跑到车站医务室弄药去了。不一会儿,颠茄合剂居然被常声远弄来了一瓶。
  小车开向汉口。曾芒芒依偎在红奶奶的怀抱里。曾分田爷爷把常声远当成了高勇。爷爷说:'高勇啊,芒芒有了你,我就放心了。'曾芒芒自然就十分窘迫了。对不起,爷爷,这不是高勇,这是常声远。常声远也连忙道歉:爷爷,对不起,我是常声远。
  曾分田爷爷说话总是与众不同的。他说:'好了。年轻人啊,只要真心对我的芒芒好,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车内的寂静突如其来。芒芒的心后面还有一颗心,一颗小小的额外的心,就是这颗小小的心,'扑'地沉了下去,沉进了无底深渊。
  在高家经过了的一系列程序,在曾家又重演了一遍。第三趟婚礼,倒是最像婚礼了。高勇的一帮朋友、同学和同事,与曾芒芒的一帮朋友、同学和同事们会合了。来宾都送了贺礼,高勇在食堂包了4桌酒席。酒席过后,大家开始闹洞房。新房里到处都是人。曾芒芒和高勇被推在一起,站在房子中间,被要求表演一个又一个节目。
  热电厂质量检验科的女青年小田,表现得越来越突出。她五官生得格外精致,人们叫她田小小。喝多了酒的小小,面若桃花,鼻子尖上细细的汗珠闪闪发亮,晶莹可爱。小小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轻盈地给大家端茶倒水送糖果。热水瓶在哪里,糖果在哪个抽屉,茶叶又在哪个抽屉,她居然如取囊中之物,比曾芒芒还要熟悉。有好几杯罚高勇的酒都被小小冲上去,夺了过来,代替高勇饮了。小小说:'他不能再喝了!他喝得太多了!'小小竖起一根手指,在高勇面前摇晃,问:'这是几?'高勇说:'3!'大家快乐地吼叫和跺脚,为他们助兴。高兰对曾芒芒说:'这女孩子喝多了。'其实高兰也喝多了,依偎在一个少妇肩上。少妇椭圆脸蛋,妩媚,含蓄,淡漠,跟谁都不讲话,只是用目光暗中追随高勇,眼里似乎闪着泪光。曾芒芒是不是也喝多了?过于敏感?
  突然一声爆响,一只玻璃杯摔碎了。小小哭起来,嚷嚷道:'我不是故意的。高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高勇,你不要责怪我啊!'立刻就有人把小小架走了。曾芒芒觉得是高勇使了眼色,他的同事才立刻架走小小的。曾芒芒怎么觉得,高勇与他的同事之间有一种不正当的默契呢?
  客人陆续告辞。曾芒芒和高勇一起送客。在一个冷不丁的间隙,曾芒芒发现高勇捏了捏少妇的手。悄悄地,掩藏在高兰身后。高兰与少妇挽着胳膊,一同离去。
  '那是谁?'曾芒芒问。高勇说:'我大姐的朋友吧,我也不认识。'高勇不认识,他却悄悄捏她的手。曾芒芒是稍微喝多了一点,但是她绝对没有看错。曾芒芒忽然会意过来:高勇一定有过别的女人!椭圆脸的少妇为什么流泪?高勇偷偷捏了她的手,却不承认认识她。曾芒芒也不认识她。那么她是谁?小小为什么对他们新房的一切了若指掌?房子从春天分配下来,到这个冬天之前,高勇真的每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居住在这里?
  高勇倒在床上。高勇说:他简直累死了!曾芒芒却兴奋,还想说话。她纠缠着高勇议论今天晚上的来宾,肖克说他要去深圳了,高兰怎么办?高勇对那个椭圆脸少妇的评价是:妩媚倒也妩媚,只是一看就知道是小市民出身,举止俗了。对于田小小的评价是:太年轻太幼稚,缺乏闲静和高贵之气。
  3趟婚礼,他们都没有同房。他们筋疲力尽。所谓洞房花烛夜,在当代,早就失去现实意义了。
  婚后,曾芒芒居住在热电厂宿舍,她再也无法享受本公司的通勤车了。曾芒芒开始每天跑月票,定时去挤15路公共汽车。
  曾分田爷爷落叶归根,要回武汉安家了。
  燕子到武汉看房子。曾芒芒陪着燕子,看了几处军队干部休养所。她们挑选了武昌卓刀泉干休所。卓刀泉所在的山,名叫伏虎山,名字好得很,与爷爷的气概很相配。爷爷居住这里,恰如其分。下班。匆匆奔向公共汽车站。抢车。三步两步上楼。回家。挽起袖子摘菜,洗菜,炒菜。吃饭。比在食堂吃得舒服多了,还便宜多了。晚饭过后,清理与收拾。大家都动手。轮流洗碗。
  天已经黑透。曾芒芒想出去散散步。高勇不想出去散步。好吧,那就不出去了。晚上8点整,高勇准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高勇使用耳机,以免干扰了妻子。曾芒芒伏在餐桌上,写德语作业。书桌是留给高勇的。
  春末夏初的一个深更半夜,暴风雨突然来临。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破碎了。他们跳起来,关窗关门,抢收衣服。用塑料薄膜封住窗口。麻烦从暴风雨之后的第一个早晨就开始了。窗玻璃破损之后,高勇找房管科修理。房管科让高勇写了说明材料。科长签字批准之前,还是批评了高勇。科长说:如果大家都这么不小心,厂里需要买多少玻璃才能应付宿舍?高勇扯过说明材料,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高勇说:'算了。'
  算了只是一句气话。窗户上长期没有玻璃,总归是不行的。一块小小的窗户玻璃,市面上还极其难买。曾芒芒再去找科长。科长抱怨说:'高勇这个同志,脾气还蛮大的!'曾芒芒说:'对不起,我们今后一定多加注意。'
  过了若干天,房管科的维修工人才上门来给他们装上新的玻璃。
  可是,厨房的下水道又堵了。高勇坚决不去房管科。他宁可不在厨房用水,不在家里烧饭。但是,这绝非长久之计。曾芒芒只好把轧钢厂的师傅请来了。送了一包香烟,还招待了一顿饭。下水管道疏通了。
  窗台上的晒衣架也不行了,摇摇晃晃的。高勇又不是电焊工,也没有本事从厂里弄到角铁和管钢。高勇说,芒芒,你能不能尽量减少晒衣架的使用率?
  曾芒芒无法忍受了。她一个人的笑脸粉饰不了家庭的太平景象。家庭生活的日常内容,谁都回避不了,采取鸵鸟政策于事无补。
  高勇敏感地说:'你认为我是鸵鸟吗?'曾芒芒说:'你认为呢?'
  他们争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曾芒芒哭了。考虑到晚上高勇还要复习功课,曾芒芒擦干了眼泪,停止了战争。上床之后,他们和好了。他们曾经约定不要争吵的,他们互相检讨自己,互相勉励对方:生活再困难,别人能够过,我们就能够过!
  高勇一心备战考研。还是曾芒芒,和工人们扎成一堆。听工人们说粗鲁的笑话。与大家哈哈大笑。默许他人用自己的水杯。假装亲热地从司机的饭碗里抢肉丸子吃。功夫不负有心人,曾芒芒最终成功地给自己家里装上了崭新的晒衣架。
  曾芒芒又一次突然发病了。胃部痉挛,上吐下泻。久病成良医的曾芒芒让医生开了颠茄合剂,然后自己躺上急诊室的病床,挂上了点滴。躺着,微阖眼睛。甩了他!芒芒!有你泪流成河的那一天,芒芒!这是燕子说过的话。
  傍晚,高勇来到急诊室,接走了曾芒芒。一路上,高勇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们食堂的卫生是不是有问题?'曾芒芒回答:'哪里。'
  一周又一周,日子过得拮据又飞快。规律,平静,温馨。但是乏味,没劲,绝望。
  熟睡中,高勇一次次滚到床的边沿,习惯地弯成婴儿状,紧紧裹着被子,用后背拒绝全世界。曾芒芒不得不拿出了另一床被子。高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床被子。曾芒芒解释道:'晚上你把被子都裹走了,我没有被子,冷。'高勇说:'对不起,可能是单身汉生活过久了,一个人睡习惯了。'都是一个人睡。谁不是一个人睡呢?高勇没有从曾芒芒手里拿开另一床被子扔到一边去,然后拥抱他的妻子,亲她的鬓角,告诉她夫妻是不应该分被子的!告诉她我往后会注意的!或者开个玩笑:我要再这样,你就打我屁股。高勇不再说话。高勇去看他的书。曾芒芒抱着另一床被子,骑虎难下。她的血液忽然变得非常黏稠,梗在心脏里,怎么也流不过去。芒芒!芒芒!她暗中呼唤自己!呼唤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动,否则她就要倒下去了。芒芒不能够在高勇复习的时候倒下。她不想吓唬他,不想打搅他,不想听他莫名其妙地问:好好的,又怎么了?
  从此,他们就开始拥有各自的被子。同一张床,并列两床被子,就像单身宿舍的两张单人床暂时合并在一起。
  有一天,常声远忽然来了。他要出差一个多月。他要溯江而上,穿过三峡,观察和追踪白鳍豚。高勇和常声远下象棋。高勇输了一局,赢了一局。在高勇上卫生间的时候,曾芒芒与常声远谈白鳍豚。曾芒芒对顶风冒雨站立在船头,穿越长江三峡,充满了向往。常声远说:'这不可能。太艰苦了,女人受不了的。'曾芒芒只是笑,女人有什么受不了的?声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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