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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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嘉之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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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镰刀③似的明亮的新月。米嘉望了月亮一眼,迅速地、轻轻在胸口划了十字,向金合欢树丛走去。林荫路通向冲沟,并不通向窝棚,要去窝棚得向左拐,斜穿过去。米嘉走过了金合欢树丛,就在树枝低矮、伸得长长的苹果树下跑起来。不时地猫起腰躲避那碰着他的树枝。不一会儿,他已经到了他们约好的地方。
  他满怀恐怖地钻进了窝棚,窝棚里黑乎乎的,弥散着发霉的干草味。他警惕地向四周察看了一下,确信这里没有别人之后,简直高兴极了。命中注定的时刻已经临近,他站在窝棚前,全身感觉都变得敏锐起来,全神贯注地留心着周围动静。在这一整天里,他肉体上某种特殊的兴奋状态一分钟也没有离开过他。现在他兴奋到了极点,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是白天还是现在,这种状态仿佛是独立存在的,并没有牵动他的全部身心,兴奋感只支配着他的肉体,并没有触动他的心灵。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万籁无声,周围是那样宁静,他只能听见自己心的跳动。在枝头、在灰绿色的苹果树叶上,柔软的、素雅的小蝴蝶不倦地、无声地轻轻飞舞着、旋转着,在施着法术,召唤神灵,使寂静的园林变得更加寂静了。傍晚的天幕上也仿佛绘上了各式各样花边般的苹果树的剪影。突然,米嘉身后喀嚓响了一声,这声音象一声惊雷吓了他一跳。
  他猛地一回身,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朝土墙的方向望去,他看见苹果树枝下面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过来了。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它已经跑到他的跟前,做了一个大的动作——他这才明白,原来是阿莲嘉来了。
  她把蒙在头上的家织黑毛布短裙放下,米嘉看见她那张神色慌张、笑嘻嘻的面庞。她赤着脚,只穿一条裙子,原色的粗麻布上衣塞在裙子里。衬衫下面她那少女的胸房突起着。
  领口开得很大,露着颈和一部份肩膀,衣袖卷在肘上,露出圆圆的手臂。从她那蒙着黄色头巾的小脑袋,到她那双赤着的、女性的、又是孩子般的小脚丫儿,乃至她的全身,都是那样美好、敏捷而迷人。米嘉几次见到她时,她都是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现在第一次见到她的全部朴素的美和魅力,他心里不禁惊叹不已。
  “来,快点嘛!”她满心喜悦,偷偷地向他耳语着,然后向四面看了一下,就钻进了黑乎乎的、发散着干草气味的窝棚。
  进去之后,她站住了。米嘉咬紧牙关,克制着身上发抖得牙齿咯咯地相碰,他赶忙把手伸进了衣袋里,把揉得很皱的一张五个卢布的票子掏出来塞到她的手里,紧张得两腿硬得像铁棍子似的。她迅速地把钱塞进胸衣里,坐在地上了。米嘉坐到她的身边,抱住了她的颈子,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需要吻她呢?或许用不着?她那头巾、头发的气味,那全身发散着的葱和木屋烟火的混合气味令他神魂颠倒、头晕目眩,他享受着它,领会了它的奥秘。然而和以前一样,肉体上的强烈的欲望,并没有转变为心灵上的渴求,没有上升为幸福、狂喜和全部身心的懒洋洋的强烈的快感。她向后一仰,就脸朝天地躺下了。他躺到她的旁边靠在她的身上,把手伸了过去。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拉下去按住了。
  “这可不行,”她又像开玩笑,又像认真地说。
  她把他的手拉开,紧紧地握在她的小手里,她的眼睛望着窝棚三角形窗外的苹果树枝,望着树枝后面的慢慢昏暗下来的暗蓝的天际和那颗孤零零地悬在天空中、一动不动、像个小红点似的天蝎星座里的大火星。她的那双眼睛流露着什么样的感情?现在他应该做什么?吻她的颈子?吻她的嘴唇?
  突然,她拉起她的黑色短裙,催促地说:
  “来,快点嘛……”
  当他们两人站起来的时候,米嘉心灰意懒、懊恼以极。阿莲嘉理着头发,重新扎好头巾,已经作为一个和他关系亲密的人、他的情妇高高兴兴地向他小声说道:
  “听说您去过苏波其诺村?那里牧师的小猪仔卖得挺便宜,这话真不真?您没听说吗?”
  28
  这个星期从星期三就开始下雨。星期六从早到晚大雨倾盆,下个没完,时而狂风大作,天色阴森森的。
  米嘉一整天都在园子里不知疲倦地走来走去,而且哭得非常厉害,有时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那么不可遏止地流个没完。
  帕拉莎到处找他,到院子里去,到林荫路上去叫他吃午饭,又喊他用茶,他都没有答应。
  天气阴沉沉的,有些冷,潮湿袭骨,彤云四合。在黑乎乎的天幕衬托下,水淋淋的园中一片苍翠,显得清新、醒目。
  不时刮过来的风把树叶上的积水吹下来,水流如注,向四面飞溅,仿佛雨中有雨。然而米嘉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白色帽子耷拉着,变成了深灰色,大学生的制服弄得黑不溜秋的,长靴筒直到膝部满是泥泞,他全身衣服都湿透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哭得肿肿的,目光像个疯子,那样子可怕极了。
  他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着烟,跨着大步走在泥泞的林荫路上。有时,他信步走在苹果树和梨树之间,全身没在高高的草里,碰上弯弯曲曲,麻麻癞癞、上面长着灰绿色苔癣的、水淋淋的枯树枝。他有时在那变成了黑色的、被雨水泡得发涨了的长木椅上坐一会儿,又跑进冲沟,躺在窝棚里湿乎乎的麦草上,躺在他曾和阿莲嘉一起躺过的地方。由于天气寒冷和空气中袭骨的潮湿,他的两只大手变得铁青,嘴唇也紫了。
  那死人般苍白的脸上,两颊陷了下去,仿佛微微发着淡紫色。
  他仰卧着,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眼睛死盯着黑乎乎的草顶棚,望着棚顶上滴下来的麦粒大的雨滴。以后,他的颧骨绷得紧紧的,眉毛开始跳动起来。他猛然跳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封已经揉得很皱、弄得稀脏的信。昨天土地测量员来庄园办事,要呆上几天,是他把这封信捎来的,他已经看过一百遍了。现在他又贪婪地、已经是第一百零一遍地看起来:
  “亲爱的米嘉,我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请原谅吧!恳请您忘掉过去的一切!我不好,是坏人,是堕落的人,配不上您,但我热爱艺术!命运已定,决心已下,我要走了。您会明白我是和谁一起走的……
  您是很敏感、很聪明的人,恳求你不要折磨我和你①自己!请你不要再给我写信,这是徒劳无益的!”
  看到这地方,米嘉把信揉成团儿,一头扎进湿乎乎的麦草里,疯狂地咬着牙,抽噎着,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不小心写出的“你”字呵!它勾起了他多少回忆,仿佛又使他们的亲密关系得到了恢复。于是万种柔情一齐涌上心头,使他无法消受——这是一种超乎人类之上的力量!可是在这个“你”字的旁边,乃是绝情绝义的声明,而且甚至说事到如今,给她写信也是徒劳无益的!呵!是的,他明白这一点——是徒劳无益的!一切都完了,永远永远地完了!
  傍晚时分,比早上还要大十倍的滂沱大雨向园中一个劲儿地倾盆而下,而且突然惊雷阵阵,终于使米嘉想回家了。他从头到脚湿个透,全身冰冷,抖成一团,上牙打着下牙。他在树下向四面打量了一下,确信没有人看见以后,急忙跑到他自己的窗前,从外面把窗子推开——这是老式的窗户,可以打开一半——然后从窗子跳进房里,锁上了门,扑到床上。
  天很快就黑了。房顶上、房四周、花园里,到处一片雨声。雨声仿佛加倍地响,而且各处响得也不一样。园子里是一种声音;房前房后,滴哒雨声汇合着水槽里流水哗啦哗啦的响声——这又是一种雨声。这些声音使骤然进入麻木昏睡、全身发僵、动弹不得状态的米嘉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同时他又觉得鼻孔、呼吸、脑袋都火烧火燎的,好象有人给他施行了麻醉,使他进入了一个另外的世界,置身于完全不熟悉的黄昏里,…釉谀吧说募抑小Kじ械搅耸裁纯膳碌氖?将要来临。
  他知道,也感觉到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正在下雨,夜幕降临,室内昏暗。他也听见在大厅里,妈妈、安娜、科斯加和土地测量员正坐在桌前边喝茶边聊天。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跟在一个离他而去的年轻姆的后面,一种莫名的、每分钟都在增加着的恐怖然而又是某种魔力的混合的感觉在控制着他。他预感到有个什么人要和另一个人去幽会。仿佛他也参加了这一违反自然的、令人极端厌恶的幽会。他的这些感受又好像是通过那个年轻手上抱着的婴儿而取得的,这婴儿的脸又白又大,伏在的肩上,想去看一看她的脸,他想,她是不是阿莲嘉呢?然而他突然到了一间光线很暗的中学的教室里,这里玻璃窗上都涂着白灰,那个女人就在这房间里,站在五斗橱前,面对着一面镜子。她看不见米嘉,因为他是隐形人。她穿着一件紧紧地包着臀部的黄绸衬裙,脚上穿着高跟鞋,腿上薄薄的黑丝袜是织花透明的,肉体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神态懒洋洋的,又有些羞怯,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已经把那个婴儿藏在五斗橱的抽屉里。她把发辫从肩上甩过来,迅速地编起来,同时朝着门斜了一眼。她面对着镜子,镜中映出她那涂脂抹粉的小脸蛋儿,裸着的两肩、乳白透青的小小胸房以及上面粉红色的小奶头,门敞开了,一位先生兴致勃勃地、心神不定地张望了一下,走进来了。他身穿夜礼服,刮得光光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留着一头短短的鬈发。他进门以后,掏出一个薄薄的金烟盒,随随便便、毫不拘束地抽起烟来。她把辫子编好,怯生生地看着他,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然后她把辫子从肩上甩到后面去,举起了她那赤裸的两臂……
  他傲慢地抱住了她的纤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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