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学问 作者:牟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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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学问 作者:牟宗三-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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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關于“孔教之新估價”,陳氏提出了梁漱溟,但說的很少。梁先生實在不易。在新文化邉又蟹纯醉斒⒌臅r候,盛論(雖然是浮湹模┲形魑幕臅r候,他獨能以 讚嘆孔子的姿態出現,他維護孔子的人生哲學。他根據他對于王學門下泰州學派的體悟以及他所受佛學的薰習,獨能深入孔教最内在的生命與智慧。在只是“典章制 度風俗習慣至傳統”的窒息與僵化下(因而令人生厭),他獨能生命化了孔子,使吾人可以與孔子的真實生命與智慧相照面,而孔子的生命與智慧亦從新活轉而披露 于人間。同時,我們也可以說他開啟了宋明儒學復興之門,使吾人能接上宋明儒者之生命與智慧。吾人須知宋明儒學隨明亡而俱亡,已三百年于茲。因梁先生之生命 而重新活動了。同時,吾人亦須知,據現在看,宋明儒學是遙契孔子的必經之路。以往惟宋明儒學始真能接樱娇鬃拥恼鎸嵣c智慧,故惟宋明儒學亦全部是活的 生命與智慧。典章制度風俗習慣只是孔教的歷史事業或文化事業。由此言孔教,只是外在的,與孔子的真實生命與智慧尚隔一層。現在由梁先生之體悟,已恢復了這 個接樱鬃由c智慧之途徑。這就是他的《枺魑幕捌湔軐W》一書之貢獻。我們當時也是青年,可是看了他的書,覺得孔子並不討厭,很有生命,很有理想。梁 先生的書,在扭轉人心上,其力量是大的。卑陋之輩所擁護的孔子,只是典章制度風俗習慣下的孔子,浮薄之輩所詬詆的孔子,只是典章制度風俗習慣下的孔子。這 全成差謬。 

  可惜梁先生並未能再循其體悟所開之門,再繼續前進,盡精微而致廣大,卻很快地即轉而為他的鄉村建設事業,自己弄成 了隔離與孤立,這就是他的生命已降落而局限于一件特殊事業中,這是他的求效求成之事業心太重,就是説“我要做一件事”。此中之“我”與“一件事”,俱是表 示他的生命之降落與局限。這不是寧靜與凝聚。須知文化邉樱険P教法,不是這樣形態所能奏效的。後來他又降落而局限于一時之政治漩渦中,即民主同盟中。這 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宏揚孔教上之不幸。他的文化意識只是類乎苦行的社會意識,所以容易落于橫剖面的社會主義之範疇下。至于民族國家,歷史文化,自由民 主,道德宗教,這種縱貫的,綜合的,綱維的文化意識,他並不夠。這還是由于他體悟孔教的生命與智慧之不透。 

  關于“孔子底真正 宗教地位之發見”,陳氏以胡适的“說儒”為代表,傅斯年亦在内。大家都知道胡氏的基本觀點是來自傅斯年。他們以爲儒的字義是懦弱,儒者原是指一些被征服的 殷商遺民,穿古衣冠,行三年喪,他們有其文化宗教的傳統。孔子亦是殷人,但是他生在“郁郁乎文哉”的周文系統下,他有老傳統的念舊,又要適應新文化。同時 當時有一個預言(懸記),即五百年有王者興。這個意識在孔子的生命中起了作用,這使他有了一個莊嚴的擔負,以“斯文”為己任。依孟子,這個王者就是孔子。 可惜他有其德而無其位。孔子既有這個莊嚴的擔負,他改進了儒,充實了儒,使儒不復為弱者,而成爲剛健的,有理想的。他們這種述敍顯然表現了孔子為教主的意 味,陳氏以“孔子的真正宗教地位之發見”歸之,是可以的。當然這種歷史淵源的陳述,也只是一說,即不從殷民族、懦弱、預言等說起,也可以見出孔子應叨〉某绺叩匚弧2贿^胡适能從這一個角度見出孔子的擔負與使命,這也是好的。這可以糾正他的新文化邉訒r的態度,也可以算是一種補過。不過胡氏如此說,也許只 是一種述古,只當作故事說。在他生命中究起何種作用,對于他的思想信仰以及其于中國文化的態度與了解,究有何影響,則很難説。這且不管。然在客觀上說,他 這種陳述,實可有補過之作用。 

  關于“孔教的唯心論學派之發展”,陳氏推崇熊十力先生的《新唯識論》。他陳述熊先生的哲學比較 多,在一章中,他又用不少的篇幅來介紹熊先生的《新唯識論》。雖不盡詳,然大體亦不甚差。他把熊先生介紹給西方人,這于西方人及西方人 對于中國學術文化的了解上是有好處的。在這裏,我當然不能多述熊先生的哲學。我只略介他的思想的淵源與發展,以及其于儒學復興上的貢獻及地位。此或可略補 陳書之不足。 

  熊先生早年深契王船山(而且到老無微詞),但苦無一統系之規範。四十左右進支那内學院從歐陽竟無學唯識。初宗護 法(《成唯識論》由護法揉集而成),年餘忽起疑,覺其非了義,乃開始著手造《新唯識論》,十年而成。此即《新唯識論》老本,即文言本也。抗戰期間正在重慶 北碚又重寫為語體本,即今日流行之商務印書館所出之《新唯識論》。熊先生此書,其理論規模大半有所資于佛家,而宗旨則為儒家。儒家義理規模與境界俱見于 《易經》與《孟子》,而熊先生即融攝《孟子》、陸、王、與《易經》而為一。以《易經》開擴《孟子》,復以《孟子》陸王之心學收攝《易經》。直探造化之本, 露無我無人之法體。法體即本心。本心亦寂靜亦剛健,故為造化之源,引發生生不息。本心為“主”為“能”,以本心為體,則體即為“能”而非“所”。此即其宗 旨為儒家而非佛家處。以此為本,乃造《新唯識論》,並評判整個佛教之空有兩宗,是即無異直握佛教之宗趣而謂其為出世之偏曲之教也。(即根本言之,謂其“真 如”只寂靜而無生生,自文化言之,不能開出人文,不能肯定人性、人道、人倫。)内學院歐陽竟無及呂秋逸以佛教立場出而與熊先生辯,此為此時代學術上之大 事,亦為最高宗趣最後決斷之辯也。依内學院諸大居士,以爲佛家只言自性涅槃,不言自性菩提,復以爲真如是“所”,不是“能”。此兩義相連而生,而所以判儒 佛者即在此。涅槃即寂滅,菩提即圓覺。寂滅即空,即真如,即一切法之自性。依佛家,一切法皆因緣生,無自性,惟以空為性,故云自性涅槃也。至于菩提則為觀 空觀因緣而透徹後所修得之“圓覺”,自非本有者,故不云自性菩提也。至于空、寂滅、真如乃是寂靜之智心(轉識成智之智心)所照所證或所緣之“境”,故空宗 言真如為智處,有宗言其為相分(即客相或對象),是以真如為“所”而非“能”。此種真如自然不能生生,不能繁興大用,開出人文。而真如亦不即是心,真如是 就一切法之自性為空而言,而心亦是萬法之一,其自性亦是空。修得寂靜之智心而見空(即以能見能證空理為智),亦見心自身亦為空。此即為無上菩提,而得無餘 涅槃。故不以心(本心)為體,而其體(如真如可以言體)或心(即菩提智心)字亦不含人以理智之性或天理,故自亦不能為“能”而起生化大用也。然而熊先生則 深契儒家宗趣,言“自性智”。自性即本心,本心即臁X,亦可依陽明言“良知之臁X”,故云自性智。此自性智亦寂靜,亦起用,故其為體,為主為能而非是 “所”也。故自性不但寂滅,亦有臁X之健動也。有此自性臁X,方可言修。修行所得所證是臁X之圓滿實現。故言自性智,並非即廢修行,亦不妨礙言圓覺。然而 佛家則只言自性涅槃,不言自性智,把智視同菩提,惟是修行之所得,是因其宗趣如此,然而尅就修行言之,亦為無本之論也。熊先生辭而闢之,豈有所私乎?今捨 立場而不論,單自理上言之,吾以爲儒家是對的,熊先生是對的。人不應封于其一偏之見而不進。佛家有所見,然真理不止不盡于其所見。會而通之,當有所轉進。 必欲止于其所見,亦無可奈何也,此人之所以為有限存在也。然而不礙智者仁者之創闢不已也。(以上所述,陳書未備。因此論辯本不具于《新唯識論》中。) 

   熊先生晚年復著《讀經示要》,標擧《易經》與《春秋》為儒家之兩大經典,亦可説是拢龑W之寶庫。内拢馔踔揪衽c義理,俱見于此。先生文化意識之強, 族類意識之深,蓋鮮有倫比。彼以其豐富之思想,精熟之義理,宏大之悲願,直將生命貫注于古往今來,而孔孟之教,宋明之學,亦正因之而蘇甦活轉于今日。彼真 莊子所謂:其于本也,宏大而闢,深閎而肆。其于宗也,可謂眨识纤煲印!

吾 前言梁漱溟先生于儒學之復興已開其端。乃因少年得志,所成不大。先生年長于梁,大器晚成,而又一生鍥而不舍,念念不忘講學,從未將其生命局限于一件特殊的 事業上,故儒學之復興,中國文化生命之昭蘇,至先生始真奠其基,造其模,使後來者可以接得上,繼之而前進。彼之生命,直是一全幅是理想與光輝之生命。民囯 三十七年冬,大局逆轉,先生由杭至廣州,耄Ь佑卩l。後來廣州淪陷,先生不得出。同門輩勸其去香港。先生曰:“吾中國人也,不能離國土。共黨不能動我一毫。 生死由之。”後返北平,息影北大。然而萬人皆遞坦白書,而先生獨毅然不動于魔窟,而共黨亦真不敢動其一毫也。嗚呼,可謂偉矣。先生年已七十餘,闊別先生已 五年,不知何時得見。因見陳書而感奮,故略述如上以表懷念。 

  關于“孔教底唯理論學派之生長”,陳氏以馮友蘭的“新理學”為代 表。世人皆知馮氏以新實在論的共相潛存說解析程朱之理而成爲新理學。此根本與儒家無關,與程朱理學亦無關。視之為儒家之唯理論學派之生長者铡病qT氏抗戰 期在成都時,曾與予談,謂:“現時中國哲學只有兩派,其餘皆說不上,此如以前所謂程朱陸王,你們那裏代表陸王,我們這裏代表程朱。”吾當時即笑而不答。以 此為譬況,可也。若說儒家,則彼今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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