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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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6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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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纪大了还要求那么高。”姜老太太娇嗔道,“是不是又有了追求的人哪?” 
  李师傅一时语塞,涨红了脸。幸好他的脸本身就是黑膛子脸,再红几层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屋里出现了片刻的尴尬。李师傅趁此机会又将烟筒拖过来,默默地抽,狠狠地抽,然后兀自对着天空吐烟圈。李师傅吐烟圈老辣得很,圈圈相连,缭绕上升。姜老太太怔怔地看着他吐出来的烟圈和硕大无比的烟筒,一时看呆了,老头子除了是一个拾废品的,但还像一个男人,确切地说,像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姜老太太是欣赏男人的。 
  “机关前一阵子不是要一个守后门的人吗?不知找到了没有。你跟他们是熟面孔,去问问就知道了。”姜老太太说,“吃完饭就去问,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很多人都盯着呢,最好找熟人悄悄地问。” 
  李师傅直点头,有些感动。他收了烟筒又开始喝酒,酒是药酒,泡了一年多,红通通的,像老头红彤彤的脸。平常他在屋里抓到老蜈蚣或者毒蛇什么的就直接往里头放,放了多少条蜈蚣他也忘了,总之大大的一个玻璃缸浸了一半的此类东西。老头儿每天喝二两,身板硬朗得像堵古城墙,像个铁打的汉子。他今天酒喝得特上瘾,两只老眼充血,眼球快要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但还喷着火,火熊熊地燃烧着。都这大一把年纪了,李师傅有些不自在。罢了,老头最后还是忍不住感叹道:“一个人过日子,咋就这么苦哇。” 
  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说姜老太太。两个人就各自揣着心事,不发一言。李师傅不敢再往下说,再说就点穿了。现在还没到点穿的时候。还是顺其自然吧,年纪一大把了。李师傅慢吞吞地吃饭,边酌边饮,心情异常地好。李师傅想,我只是想找个伴儿,有个焐被窝的,还能这样天天喝酒对饮。要求并不高。人生要是能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吃完饭后李师傅就到机关找人悄悄地问。果然要一个守门的师傅,因为工资低又寂寞,很多人都不愿意来。李师傅就给有关的人求情,所谓的求情,不过是磨磨嘴皮子,机关的人是看不上他拎的东西的,再说了,都迫不及待呢,就立马定了下来。李师傅觉得一个月四百五的工资够自己这把老骨头用了,省省还有剩余,可以和姜老太太去逛逛公园,或者给她买一件羊毛衫丝巾什么的。老头子喜不自禁,立马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姜老太太。两人欢天喜地,晚上又痛饮了一顿。照样喝得脸红脖子粗,只是那层纸,谁也没有最先捅破。 
  日子照常过着。李师傅有了体面的工作,吃着国家分发的工资,腰板比以前挺得更直了。对姜老太太,他有点胜券在握。 
  有一天,两个老人不约而同地到湖边散步,姜老太太后面跟着一条雪白的狗。两人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狗不时地在树丛中窜来窜去,偶尔提起一只脚在树梗上小便。走远了,姜老太太就猛地吆喝一声:雪球,过来。因而,李师傅的思路总是被这个叫雪球的小狗打断。这倒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姜老太太似乎更宠爱这只狗,对他的感情还是淡漠了一些。李师傅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 
  “你的那个烟筒,真的很好玩。”姜老太太说,“像个烟炊,是你们家旧时抽鸦片用的吧?” 
  “这你还真说准了,我爷爷是这么抽过来的,把家底都抽光了,到了我这一代,怎么也无法翻身。据说是清光绪年间的产物。祖传的宝贝,还值几个钱呢。” 
  “我原来也有一个祖传的宝贝,年代更遥远,具体是哪我也忘了。总之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怎么啦?” 
  姜老太太不无伤感地说:“这个宝贝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是传女不传男,可是到了我这一代,我无儿无女,不知到底传到哪里去。” 
  “就为这个伤心?” 
  “也不是,唉。”姜老太太忍不住长叹一声,“我却提前把它弄丢了。” 
  李师傅愕然,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姜老太太。姜老太太今天穿着一件枣红色的风衣,因为湖边的风吹过来有点瑟瑟的寒冷,她就将风衣的领口竖了起来。姜老太太的脸就埋在风衣的领口里。整个人就站在那里发抖,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李师傅走过去,牵着姜老太太的手。姜老太太的手也在抖,凉丝丝的。 
  “怎么把祖传的宝贝弄丢了,这个实在是不应该弄丢的呀。” 
  “是啊,我愧对列祖列宗。这个宝贝遭过了历史几劫,八国联军入侵,民国抗战时期,‘文化大革命’,因为这个,死过三条命。我外祖母的姨妈被日军强奸,临自杀前将这个她誓死用清白保住的宝贝交给我了外祖母的母亲。我母亲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批斗,批了又批,她就是不交,结果残废了半条腿,后来我父亲弃她而去……母亲不后悔,她把它传给了我。她说,这个东西有价值,真的很有文化价值。” 
  “我不懂什么文化不文化,只知道宝贝弄丢了挺可惜。那么值钱的东西怎么能如此马虎大意呢?我想不通。” 
  “刚开始也的确当宝贝一样的收藏,幻想着留给我的女儿,或者儿子,但是我后来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眼看着等到我四十岁,四十四岁,直到我丈夫去世,我还是没有等到我要的孩子。我彻底绝望了。我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认命。再加上丈夫去世的悲痛,我就忽略了它。” 
  “恐怕是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呢?想想总能想起来,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别着急,哪能把宝贝弄丢呢。” 
  “没用了,绝对是找不到了。”老太太哭出声来,“丈夫死了之后我将家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寻了个遍,连角落里的头发都找了出来,就是没有找到它。我很伤心,再加上死了丈夫,更伤心,又无儿无女帮忙分担,孤苦伶仃一个人,精神和身体承受得太多,宝贝不宝贝的也就无所谓了。过了几年,赶上装修房子,就把家里的一切旧东西往外搬,搬到一个租来的平房子里。” 
  “平房?”李师傅本能地一惊,忍不住地问。 
  “是啊,就在我们住的机关大院里。我以为大院会很安全。”姜老太太用风衣袖口拼命地擦眼泪。 
  “怎么啦?” 
  “过了大概一两个月,我发现我的东西被小偷洗劫一空。洗衣机、电视机、空调、冰箱,还有一些衣服被子,总之什么都没有了。我原打算将房子装修好了之后将平房里所有的东西搬上去的。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能也连同那个宝贝,我……” 
  “哪个平房?什么时候丢的?”李师傅的牙齿哆嗦起来,他胆战心惊,开始发抖。他心想,不会那么巧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靠近马路最东边的那间平房。我以为只是临时放一下,不会有什么事,机关大院里能出什么事呢。可是就在去年冬天,小偷就把它全偷走了,我竟毫无知觉。等到我发现时就已经过去很久了。” 
  李师傅开始冒冷汗,他被拉入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他和老伴在那个寒冷的下雪的夜晚将东西一点不剩全部拖走了。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原以为老伴死了,他就可以将此事淡忘,直到死,最后带到棺材里头去。 
  “报……报到公安局了吗?”李师傅知道她肯定报警了,那天警车一路呼啸开进了机关大院,他从床上滚下来,额头上还撞出了一个大包,疼了他好几天,然后就和老伴骑着自行车溜进了公园。他们老俩口从来都没有进过的公园。 
  “报了。”姜老太太果然说,她的情绪稳定了一点,“还察看了现场,取了样,做了笔录,但有什么用呢,什么用也没有,最终不了了之。老李,你说小偷怎么也欺负我一个孤老太太?我比小偷还要可怜,比任何一个人都可怜,我就孤零零一个人哪。” 
  李师傅吓了一大跳,他面如死灰,最后是不了了之,否则他早就完蛋了。那情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又被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嗫嚅地说:“小偷也不知道是您的,小偷肯定不知道是您的,知道了就不会偷您的了。” 
  “你这是骗人的鬼话。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了,已经悲伤过了,也绝望过了,现在想起来,也实在是不甘心啊。”姜老太太看着他,她看到李师傅的脸在发抖,说,“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李师傅就急促地喘气,头上的冷汗直冒,额头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当时的确不知道是姜老太太的,知道是她的打死他他也不会干的。事情太巧了,巧得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他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两嘴巴,他在心里骂自己简直不是人,是畜生。老天爷在惩罚他,拿他唯一的爱情来惩罚他。他这一生,本来是干干净净的一生,像白纸一样干净,怎么就糊里糊涂做下这亏心事呢。李老头的心里颇不是滋味,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那祖传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李师傅突然想起什么,他存在着侥幸心里,便鼓足勇气问姜老太太,他的眼睛简直不敢看她。卖这些混账货的时候老俩口又激动又害怕,哪还顾得了那么多。李师傅的心开始往下坠,一点一点地往下坠,他感到自己对姜老太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他们竟然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个宝贝,他们说不定也把这个他们不知道的宝贝又卖给了别人。 
  “是个戒指。” 
  李师傅一激灵,差点尖声叫出来,下坠的心平衡在那里。他仰着脖子对着天空长吁了一口气。那个戒指很平常啊,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但它让老伴陶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死,她都是心满意足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不仅是一个戒指,而且是一个珍贵的古文物,他忽略了它的价值。它的双重含义决定了它的价值一定不菲。多险啊,儿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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