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6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芙蓉-2004年第6期- 第4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库搬运工这级别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 
  回想起来,是挺奇怪——在我们的种族里,能看到的都是光棍汉,我们的父亲也是,我们是如何繁衍存续下来的,父辈怎么弄出我们的便成了谜团,我们经常猜想却没有人去长辈那里问一问。忘了说,我们这族的名字叫“夸父”,顾名思义就是夸先人,光说不练。那天仓库没活,我们光着膀子,照例吹得起劲。阳光毒辣,皮肤上起了泡,我们都浑然不觉。突然间发现,现场很寂静,一阵难得的静默,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事。 
  “——嗬,嗬!” 
  一个伙伴喘着,起身朝路上奔去。 
  晶莹的日头下,刚驶过去一辆敞篷吉普车,几个妖娆的女子抖着花头巾,回身朝后边尖叫: 
  “追来啦!哈哈哈哈——” 
  “嗬、嗬,美、美女!” 
  那位伙伴张大嘴,发出一种粗鲁的声音。 
  我们看得瞠目结舌,多少年来,终于有一位同伴既说又练了,可远去的一幕使我们震惊且陌生,我们不明白他动作中的含义!可他从我们当中跑出,只能代表他个人而不是我们全体,我们仍旧坐在太阳下等待。 
  整整半年,我们没活干就守在路边,静观变化。 
  远远地,他跑来了,浑身大汗,前面仍然是吉普车,车中的半裸女子在叫,还添置了一架探照灯,朝后边晃他的眼,跟天上白晃晃的日头一样。我们的伙伴很执着,怒目而视。 
  “来,来呀!”美女们挑逗道。 
  “嗬,嗬,日,日!”他回应道。 
  世界很小,他跟她们每天要兜圈子经过几次。太阳在天空上移动,车在地上驶,女子们在车上尖叫,他在后面追。这些距离始终不变。我们已基本认定,奔跑出位的伙伴很无趣,他的重复举动至少没有超越我们在这里静坐夸先人,可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很奇怪,对族外的人来说,他们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就不相同,事实是我们同伴所做的这件事的影响越来越大—— 
  因为他,遥远的希腊诞生了奥林匹克运动。 
  因为他,美国人塑造了一个经典人物阿甘。 
  因为他,现代精神病理学开始流行。 
  吉普车需要燃料,石油公司于沿途设立了加油站。 
  由于奔跑和口渴,他喝干几条河的水,导致了数场旱灾;他疲倦、狂躁而失控,太阳及探照灯灼伤他的视网膜;他十分愤怒,索性扔掉头颅,将两只奶头变成眼睛,将肚脐变成嘴;带着这个新形象继续跑,正是这个减少麻烦的简单举动,人们受到了更深震撼! 
  “好恶心,变态呀!”姑娘们对他的形象发出尖叫。可超现实主义因此问世!蛮有道理嘛,男人的乳房和肚脐本来就多余,废物利用一直是一个课题。 
  往后就没有多少需要猜测的成分,他将一直跑到死为止! 
  后来他就死了。 
  故事结束。 
  不过,在他死之前,我们便看出来了,是性欲使他发狂,也正是隐藏可怕的性欲,使父辈造出我们,让我们存续下去。所以,一旦明白了道理,我们就不再关心这件事,都东一拨、西一拨地懒懒散开,回到仓库门口晒太阳,早不去再想路上那个挺着生殖器、狂奔不已的傻瓜。 
   
  愚公移山 
   
  “吃吧。” 
  公牛用浊重、含混的鼻息说,像个患了感冒的男低音。 
  我看看桌子,葱花炒蛋、烤猪柳、凉拌粉皮、蒜茸西芹、鲫鱼莼菜汤和白米饭,菜谱和昨天不重复。 
  “你呢?”我说。 
  “下午四点吃过了。” 
  “我给你买了豆料。” 
  “搁冰箱里吧。” 
  公牛解下炒菜围裙,疲倦地抬起头,牛角几乎抵到我胸口, 
  “我最近发现,黄豆冻过挺好吃。” 
  公牛的幽默感像中国人一样不发达。 
  他离开座位,不费什么力气就叼起我大汗淋漓拖回来的麻袋,把它叼到屋角冰箱里,冰箱的上层是我的食物,罐头、超市盒装菜、果汁,下层更多的空间则留给他,有时候是一包豆料,有时候是一包草料,如果我工作忙没有时间去找这些,他就吃一捆芹菜或者土豆萝卜之类的青菜。 
  公牛从不出门有好几个原因,自从他身体发胖了之后,门已经出不去是其中的一个,另外他是一条被通缉的牛,身上有人命官司。 
  他回桌时,顺便给我捎了一听啤酒,然后移动庞大的身体坐下来,我拿勺子喝汤,伸筷子夹菜;他闭着眼,用蹄子捧着肚皮一嗝一嗝地反刍,牙齿慢悠悠在嘴里磨。对这幅情形,我已习以为常,我俩各吃各的,都没什么话,这种情形就像两个合伙生活的男人一样。 
  时间很快,我跟公牛认识七八年了,他是一只斗牛。当年,国家的经济仿佛一下子转好,一些人先富起来,先富起来的人就有了闲,有了闲就要有享受,他们在郊区盖了度假村,有了度假村就要有相应的娱乐,于是那边上多了高尔夫球场,高尔夫球场之后是打靶场,靶场之后又多了跑马场,跑马场以后是斗牛场,有了斗牛场就要有斗牛和斗牛士。当年他是牛场里的小牛犊,快两岁的时候就等着到斗牛场被屠宰,屠宰以后就变成漂亮的斗牛牌肥牛片。可是,斗牛和人生一样,充满了变数,按照斗牛的规矩一定是牛死。也有例外的时候,这就是说,在斗牛场上每次不一定是牛死。那天我跟随着一群有钱人去看斗牛,就看到了意外,公牛在受伤多次的情况下用尖利的犄角撞死了斗牛士,观众的情绪高涨,人们绝不能原谅一头牛杀死了人,尤其是屁股高翘、腰板挺拔的斗牛士。前排的姑娘和少妇们擦着眼泪振臂高喊: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一群人追逐着逃跑的公牛。那天,我的情绪也极端疯狂,仿佛身体里隐藏的野性本能随着狂奔的公牛复苏了,我抢了一部货车,把公牛接到家里。从此他住到了我的二十八层公寓。与他的同居生活对我没什么影响,无非是食谱里取消了牛肉牛排牛腰,经过慎重考虑之后,为了避免公牛再次发狂,我取消了牛奶,因为牛奶里包含着母牛的气息,而我是没有能力再把一头母牛弄进来和他做伴。 
  从他来了以后,一晃就长成了个大家伙,虽然缺乏锻炼,仍浑身腱子肉,可见他父母的遗传基因不错。他吃得挺多,可那些草、豆子、糟糠都挺便宜,只不过买起来麻烦,我时不时得到城外订。除此之外公牛尽量学着打理生活,他学会了挤香波洗澡,自己看菜谱,每天我下班前,他会钻进窄小的厨房,两只前蹄套着锅铲噼噼啵啵炒菜,钢罩中强烈的白炽灯直射他黑亮的脊背;实在烦恼了,他就拿蹄子按号键,闷声闷气地跟我通个电话。 
  “糖用完了,下班记得买。” 
  “哦,好。” 
  听筒里一阵沉默,呼哧呼哧的鼻息。 
  “还有什么?”我说。 
  “晚上萝卜炖羊肉,怎么样?” 
  “可以啊。” 
  我们的通话就这么简单。我是人,他是牛,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教他使用电脑,告诉他我不在的时候应该多读书,以免感到无聊。我不能把更多的时间给他,因为我做人要谋生,要去上班,夹着公事包在大楼里上下穿梭。而他的现状也只能如此,难道,他能回到牛圈被机器切成薄薄的肥牛片吗? 
  晚餐吃完了。 
  公牛慢吞吞地收拾桌子,把盘子和碗送回厨房。我换到客厅沙发看电视,音乐声压住了那边的水响。公牛回来了,默默地在我旁边看书。一本法语教材。前不久,他刚刚自学完葡萄牙语,再往前是德语。 
  一会儿,我觉得情形不对,身旁喷着热气的鼻息声不对。我扭头,发现公牛硕大的身躯在哭泣!他晃着漆黑的大脑袋,泪水从牛毛粗大的眼眶中流出来! 
  “伙计,怎么了?” 
  “我、我难受。” 
  “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 
  “想找一头小母牛吗?” 
  “可、可哪只母牛需要我?需要一只懂三门外语的公牛?” 
  他哭得更加厉害。我不知所措。事实上公牛说得对,或许现实远比公牛设想的残酷,在牧场条件如此之好的今天,公牛和母牛的命运早已做为程序被设定好了,出生、被屠宰或性交都是在很早以前被设定的,而一条被通缉的老公牛实际上从逃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公牛哭了一会儿,大概对麻烦了我感到羞愧,他摇摇晃晃起来去卫生间。我听到他的犄角在门上卡了一下,不过他还是进去了。我听到噼里啪啦的拉屎声。 
  坐在沙发里,电视看不下去,我怔怔望着窗外夜空的灯火和那些摩天大厦,拉屎一直是我没法帮公牛解决好的问题,厕所的马桶太小了。我突然想到,为什么叫马桶呢?既然没有牛桶,也不该有马桶,而是叫人桶。 
  我跟去卫生间,公牛已经拉完了,尴尬地扳了水箱。他那臭烘烘新鲜的屎塞满大半个马桶,他吃黄豆的时候,粪便格外臭。我拿过水拔子,替他又通又冲,弄了几遍才干净。我被臭味熏得有些头痛,因此回到客厅沙发时,估计脸色不太好看。公牛怯生生地瞧着我,表情仿佛他刚学做菜时,惟恐不合我的口味一样。 
  “我的爷爷。”我忽然没头没脑说。 
  公牛谨慎地没接话。 
  “对,我爷爷。” 
  “以前你可没说过你有爷爷。”公牛小心说。 
  “每个人都有爷爷,你也有。” 
  我不快地说。公牛不敢插话。他不可能见过他爷爷,那只老牛肯定早在公牛问世之前,就被切成细肥牛片了!当然我不好意思刺激公牛,我的心思不在牛爷爷身上。 
  “看见远远两座大厦吗?分得很开的两座。” 
  我指着窗口,公牛缓慢地转动黑脑袋,顺着我手指瞧去。两座大厦顶上的霓虹灯被其它楼挡住一角,分别是“太行大厦”和“王屋大厦”。 
  “那一年,我爷爷九十岁,突然发了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