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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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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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老师说:“坐着坐着。不用那么礼貌……”

  赵老师穿一身棉工作服,有几处破了的地方,露出烧焦过的棉花。

  他手中夹着一支吸了半截的烟。

  王小嵩说:“老师……您……吸烟了?”他的目光,却望着老师工作服的左上方——那儿印着一个白色的“改”字。印在一个白圈里。

  老师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那个地方。刚捂住,又坦然地放下了手。

  老师说:“是啊。我曾要求你们,劝你们的家长别吸烟,现在我自己却吸起来了!”他苦笑。

  王小嵩说:“老师,我想你……我们都想你。”

  老师久久地望着他,渐渐低下了头。




三十四




  “老师,您现在在哪儿?我好告诉同学们,我们好去看您。”

  老师迅速地擦了一把眼睛,抬头注视着他说:“你们不必去看我,你替我给同学们捎个话,就说我嘱咐大家,我希望……大家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小嵩庄重地点头。

  饭店老师傅刚才把头伏在手臂上,好像在打瞌睡,现在不知为什么他又抬起了头说:“哎,我说,你们别在这儿聊哇。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有什么好聊的呢?”

  老师自豪地说:“这是我学生!我当过他班主任!”

  老师傅又“友邦惊诧”了:“学生!噢,好哇,好哇,桃李满天下么!不过,那也别在这儿聊啦。”

  妹妹说:“哥,我要撒尿。”

  “等一会儿!”

  “我憋不住了!”

  王小嵩说:“真烦人!这么大了,还连裤带儿都不会解!”

  他起身带妹妹往外走。

  老师傅说:“走远点啊!别让我在这儿门口冻一片尿冰!”

  王小嵩带着妹妹回来时,老师不在了。

  他问弟弟:“我老师呢?”

  弟弟说:“你刚出去,他就走了。”

  王小嵩对老师傅说:“您怎么让他走了呢?”

  老师傅说:“你这孩子。我留下你们吃了喝了,就不错了。还有义务替你看着你老师么?他长腿的一个大人,要走,我能拦住他么?”

  王小嵩推开门大喊:“老师……”

  寒夜之中,远远地传来稀疏的鞭炮声——这里一响,那里一响。

  当天夜里,黑暗之中王小嵩大喊:“妈,妈,快开灯!”

  灯亮了,母亲欠身问:“怎么啦?做噩梦了?”

  “妹妹尿炕了!”

  妹妹却仍熟睡着。

  母亲赶快将妹妹挪入自己被窝,瞧着被尿湿的褥子沮丧地说:“唉,刚刚拆洗过的褥子。”

  王小嵩又一次惊叫:“不好啦,弟弟又尿了!”

  母亲推推弟弟:“小二小二,憋住一会儿,你快给他端尿盆来呀!”

  王小嵩蹦下地端起了尿盆。

  弟弟却推而不醒,在被母亲扶起时,已尿出了一大半。

  王小嵩只端着尿盆接了一小半。

  母亲说:“瞧,刚刚拆洗过的两床褥子,都尿了!大冬天的,这可怎么整?”

  母亲紧接着埋怨王小嵩:“你说你带他们吃点什么不好?干吗喝豆浆呀?而且还每人喝两大碗!”

  王小嵩也不分辨,放下尿盆,自己也睡眼惺忪地对着尿盆哗哗撒起尿来……

  大年初一。

  王小嵩在看锅煮饺子。

  母亲向窗外望望说:“有点儿太阳了。”抱起褥子出去晒。

  母亲回来又抱起第二床褥子时,瞪着弟弟妹妹说:“你们干的好事!这大年初一的,多让人笑话!”

  弟弟妹妹似乎无地自容的样子。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津津有味地吃饺子时,母亲却站在桌子那儿,背对着他们又说:“坏了!坏了!”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住了口,一齐不安地瞧着母亲。

  母亲转过身,手掌心又托着一斤粮票:“妈昨天晚上忙乱中,给了你们一斤新发的粮票。该花掉的这一斤,却没花掉!唉,唉!”

  母亲又埋怨王小嵩:“你花时也不看看!”

  王小嵩嘟哝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给错了呀!”

  母亲又是惋惜又是自责地:“罪过罪过,真是罪过。”

  外面传入喊声:“电报!出门接电报啊!”

  母亲急忙出门去。



三十五




  弟弟说:“哥,会不会是爸爸生病了!”

  王小嵩瞪了弟弟一眼:“大过年的,别满嘴胡说!”

  母亲进屋了,将电报递给王小嵩,“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王小嵩看电报,继而看母亲,高兴地说:“我爸要回家过春节了!”

  弟弟妹妹更高兴:“爸爸要回来!”

  “爸爸一定会给咱们带新衣服!”

  母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今天都初一了。他还没到家!要等到哪一天才回来呀?还说回来过春节呢!”

  王小嵩又看了一眼电报:“就是今天!”

  “今天?”

  王小嵩说:“九点半到站的一趟火车。电报上还写着让接。”

  妹妹说:“那一定带了好多好多东西!”

  弟弟说:“没你的份儿!”

  “有!有!”

  王小嵩说:“别乱吵!吃你们的饺子!”又对母亲说:“妈,你和我一起去接爸爸吧?”

  母亲说:“我才不去。妈连件体面的出门衣服都没得穿!”

  “那……那我找吴振庆和徐克陪我一块儿去吧?”

  “行!你再吃点饺子。吃饱了快去吧!”

  王小嵩说:“不吃了!我这就去!我怕去晚了接不着。”

  他匆匆穿戴了出门。

  母亲一下子将妹妹搂抱在怀里:“这一回咱们全家该过一次团圆年了!你们的爸爸都三年没探家了!”

  尽管是大年初一,在火车站上下车的人仍不少。

  吴振庆对王小嵩说:“傻冒儿!咱们别在这儿站着呀!快到卧铺车厢那儿去!六七天的路程呢,能不坐卧铺么!”

  三人向卧车厢跑去。

  没有上车的人,也没有下车的人。站台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们眼巴巴地盯着车门。

  列车缓缓起动,开走了。

  吴振庆说:“这可怪了!你看清电报了么?”

  王小嵩默默从兜里掏出电报递给他。

  徐克也凑过来看:“没错!写得明明白白,是今天!是这一趟车!你说你爸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

  王小嵩一听转身便跑。

  吴振庆捣了徐克一拳:“你乱说些什么!把他脸都吓白了!小嵩!小嵩!”

  他们追赶他。

  路上,吴振庆和徐克走在王小嵩一左一右,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对他说着什么,显然是在安慰他。而王小嵩脚步走得飞快,脸上淌着泪,似乎心里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王小嵩人和声音同时进了家门:“妈!我爸没有在那趟车上!”

  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吴振庆和徐克。

  他们同时看见一个瘦长的、满脸胡茬的男人,怀抱着妹妹,一手端着带把的小茶壶,正坐在小炕桌后面安泰地呷茶。

  他放下小茶碗冲王小嵩笑。

  母亲和弟弟妹妹冲王小嵩笑。

  吴振庆和徐克瞅瞅他,也冲他笑。

  王小嵩喊了一声:“爸爸!”

  他忽然哭了。

  父亲问:“哭什么?”

  吴振庆说:“没接着您,他回来时,一路可替您担心啦!”

  “你们在什么地方接的我呀?”

  徐克说:“在卧铺车厢,我们以为六七天的路途,你肯定在卧铺车厢。”

  父亲说:“你们这些孩子,想的倒奢侈,我一个工人,坐卧铺谁给我报销哇?”

  母亲说:“那也怪你!发电报的时候,为什么不写明在几车厢呢?你再花钱仔细,那几个字的钱就花不起了?”




三十六




  父亲说:“不是花不起那几个字儿的钱,六七天得转三四次车呢。我哪能知道我会上了哪节车厢?一路,车上一半是逃荒的人,连个座号都不讲了,能挤上哪节车厢算哪节车厢。行了,行了,别哭了。算爸爸的不对!过来,到我跟前来。”

  吴振庆推了王小嵩一下——他不哭了,走到父亲跟前。

  父亲扳起他下巴看了看他脸,又用手握了握他腕子,表扬地对母亲说:“你有功,我猜想我几个孩子还不定是什么皮包骨的样子呐!还行。”

  王小嵩笑了。

  母亲骄傲地说:“我当然有功啦!”

  吴振庆和徐克看看满地的大包小包,惊讶万分:“大叔,你可怎么带回来的呀?”

  父亲说:“背着、扛着、拎着,就差没用嘴叼了!”

  徐克说:“大叔你真有能耐!”

  母亲问父亲:“还认得他俩不了?”

  父亲说:“哪能不认得他俩呢!这个是柱子,那个是狗子!”

  “错了!我是狗子,他是柱子!”

  母亲说:“别叫人家小名!孩子之间都不叫小名了!”

  父亲挠挠头笑了:“难得你俩有心也和小嵩去接我,大叔送你们点东西,算大叔一点儿心意!”

  于是父亲下了炕,打开那些大包小包——里面无非尽是些旧工作服、劳保手套、翻毛劳保鞋、旧皮帽子什么的。

  父亲挑了两顶旧皮帽子给吴振庆和徐克:“有的是大叔自己节省下的,有的是工友给的。你们可别嫌弃。”

  虽然是旧的,虽然戴在他们头上几乎盖住了眉眼,但毕竟比他们自己的要好得多。他们都很高兴,连说谢谢。

  徐克说:“我这顶破棉帽子早该扔了!”

  吴振庆说:“别扔,让你妈剪成鞋垫多好!”

  父亲说,“对,这话我爱听。劳动人民的孩子,从小就要知道东西有用嘛!”

  外面有人敲门。

  王小嵩开门——门外站的是郝梅。她一身新,还扎了好看的辫结,围着条毛围巾,显得异常漂亮。

  王小嵩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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