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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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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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快回!”

  韩德宝偷偷向同学们作了怪相,跑出去了。

  王小嵩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他不但明显地长大了,而且模样变了,却仍属于清秀型。

  老师高兴了,说:“王小嵩可是不太主动发言的,你说吧。”

  王小嵩说:“老师,我……不适合当救护员。我一见到伤口和血,自己就会先晕过去的……”

  老师已准备记,听了他的话,索然地将拿着小本儿的手放下了。

  吴振庆说:“对。他是那样。他患恐血症!”

  几名同学笑了。

  老师说:“不许笑!”

  一名男同学站起来发表意见。一名女同学似乎不同意他的话,站起来反驳。几名女同学站起来表示支持。

  ……

  上厕所回来的韩德宝,踊跃地参加了争论,指手画脚侃侃而谈。从女同学的表情看,他显然是站在她们的对立面。

  老师左顾右盼,不知该听谁的。

  在战争阴影的笼罩之下,他们的中学时代进入了1966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并没有很快地打起来,中国却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叫做“文化大革命”……

  王小嵩和郝梅伏在郝梅家窗台仰望天空。

  鸽子在天空飞翔。鸽哨音时远时近。

  群鸽变成满天传单,似雪片纷纷落下。

  仰望着的王小嵩的脸和郝梅的脸……

  他们来到马路上,臂上都戴着红卫兵袖标。

  许许多多仰望着传单的脸。

  传单落地,人们拥上去捡。

  王小嵩和郝梅也拥上去捡。

  撒传单的手……

  被踩的手……

  王小嵩和郝梅同时捡到一张传单。

  传单被扯了。他们互相望着,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他们将传单对起来一块儿看。

  一群人追逐一个男人跑过去,他们发现那群人里有韩德宝……

  王小嵩喊:“韩德宝!韩德宝!”

  韩德宝站住,王小嵩拉着郝梅的手跑过去,问:“那人怎么了?”韩德宝说:“那是位画家……”他发现王小嵩和郝梅仍拉着手,揶揄地说:“你们两位红卫兵战友,真够小资情调的啊!”

  两人这才意识到仍拉着手,立刻松开。

  郝梅说:“去你的!别瞎说。”

  王小嵩解释:“我去市里看大字报,碰见了她。”

  韩德宝说:“得啦得啦,甭解释。我只关心国家大事,才不管你们是不是碰见的呢!”

  郝梅问:“那些人,追那画家干什么呀?”

  “他画了一组画——孙悟空臂戴红卫兵袖标,到西天去取革命真经。”

  王小嵩不解地说:“这也没什么呀。不是到处都引用毛主席的两句诗词——‘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么?”

  “他还画了一尊袒着大肚皮的如来佛,手捧三卷‘红宝书’,笑嘻嘻地送给孙悟空——这不等于是公开地、恶毒地丑化伟大领袖毛主席么?”

  那中年画家终于被抓住了,正被人扭住两条胳膊往回走,从他们眼前走过……

  画家一边走一边又急躁又委屈地自我辩护:“同志们,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我怎么敢丑化伟大领袖毛主席呢?我哪儿有那份狗胆啊!我是真心实意地拥护文化大革命,支持红卫兵小将的一切革命行动,才连夜赶画了……”




四十八




  一名看来是高中生的红卫兵扇了他一耳光:“住口!谁跟你是同志?谁知道你什么成份?”

  他们默默地看着那些人走过……

  韩德宝同情地说:“这下他可完了。弄不好会定成个现行反革命!”

  郝梅说:“那你还跟着追?”

  “当时周围的人们一喊打现行反革命,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追了起来……哎呦,我大概扎脚了!”

  王小嵩和郝梅低头看他脚——原来他赤着双脚。

  王小嵩问:“你怎么光着脚?你鞋呢?”

  韩德宝蹲下从脚上拔出什么:“嗨,别提啦。我那双刚买的高级球鞋,被人逼着给脱下来了。说鞋底儿的胶纹,走一步能踩出一个‘毛’字……”

  郝梅掏出手绢,蹲下替他包扎脚,一边说:“光着双脚你还有那么高涨的革命热情。要是还穿着那双高级球鞋,不得跳到云端里去喊‘造反有理’呀?”

  韩德宝说:“全国一齐停课,还不就是为了让咱们闹革命嘛!听说没有?今年升高中,取消考试了,要以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表现为主……”

  郝梅关心地问:“真的?”

  王小嵩忽然往前方一指,说:“那边着火啦!”

  远处一缕浓烟升起……

  韩德宝说:“那是在烧鞋!情愿的不情愿的,被脱下了几百双我那样的鞋呢!集中一块儿,一把火全烧了。让人看着怪可惜的。”

  一个光脚的大高个子男人走过(看去可能是个运动员),见韩德宝也光着脚,对他苦笑了一下(韩德宝还以苦笑),那人刚刚笑过,大概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表情成问题,马上说一句:“文化大革命万岁!”

  韩德宝接下句:“万岁万万岁!”

  郝梅目睹这颇具喜剧意味的一小幕,忍住笑问韩德宝:“你出门怎么不戴上红卫兵袖标?”

  韩德宝说:“戴了,又摘下来揣在兜里了。光着双脚丫子,我怕有损咱们红卫兵的形象……”

  郝梅说:“快戴上。不戴,万一谁觉得你的样子哪不对劲儿,把你当‘黑五类’盘问一顿怎么办?”

  “对,对。你说得对……”韩德宝赶忙从兜里掏出红卫兵袖标,举起双臂,让王小嵩替他戴。

  两人望着戴了袖标的韩德宝一瘸一拐地走了。

  郝梅不无忧虑地说:“要是真取消了考试,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升高中。”

  王小嵩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你虽然不是正宗‘红五类’,可你是‘红外围’啊!只要你能积极参加运动就没问题。”

  郝梅说:“咱们全班,就剩我没给咱们老师贴大字报了。”

  “还有我呢。”

  “咱俩合写一张吧?要不该被认为是‘保皇派’了,你说呢?”

  王小嵩说:“可是,写什么呢?”

  郝梅想了想,说:“我记得有一次,老师在班会上讲,‘三好’学生,应当是学习好放在第一位,咱们就批判她向学生灌输‘白专’思想吧,行不行?”

  “也行……”

  郝梅说:“这个问题的性质,不至于太严重吧?”

  “可太轻描淡写也不行啊!那还不如不写。报纸上广播里,不是天天都在讲,革命的大批判不能轻描淡写么?”

  “是啊。这样吧,你起草,我抄。”郝梅说,“我一定把咱们的大字报抄得字迹工整。你不是认为我的毛笔字比钢笔字还好么?”

  王小嵩点了点头。

  郝梅说:“你可一定要有分寸,千万别一张大字报,把咱们老师推到了敌我矛盾的立场上去。”

  “放心,我不会的。”

  不经意间,他们踏上了一条用红漆写在地上的竖标语——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两人发现后,王小嵩扯着郝梅,一跃跳开……

  王小嵩说:“不好,有人在望我们,快跑!”

  他拉起郝梅的手就跑。

  他们气喘吁吁在另一条马路口站住——郝梅闭着双眼胸脯起伏着,身体向后一倾,靠在王小嵩胸前。而头向后一仰,担在了王小嵩的肩上——她的嘴唇几乎触在王小嵩脸颊上。

  王小嵩意外地呆立着。




四十九




  这情形会使人们忆起《保尔·柯察金》这部苏联影片中,保尔和冬妮娅赛跑后的情形——近处有大字报专栏,火药味儿十足的标语,远处有阵阵口号声、广播批判声,“要是革命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的歌声……

  他们之间不由自主的这一种纯洁的亲昵,与周围的时空是那么的不协调。

  郝梅说:“我都喘不上气儿来了。”

  王小嵩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揽住了郝梅的腰肢。

  郝梅说:“要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该多好哇。”

  仿佛专和她的话作对,近乎喊叫的广播声突起:“前区委书记张尔泰,一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长期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分庭抗礼。今天,终于被广大革命群众拉下马,揪出来游街示众了!”

  王小嵩手从郝梅腰间放下。郝梅身体也立刻脱离了他胸前。

  一辆被语录牌标语牌四面遮挡得像装甲车似的“游斗车”,缓缓出现在街口。车上的被游斗者戴着高帽,弯着腰,挂着牌子。他们注视着那辆车驶过。

  王小嵩发现郝梅神色异样,问:“你怎么了?”

  “……”

  “你……认识的人?”

  郝梅猛省地说:“那是张萌她父亲呀!……我经常到她家去……不会认错!再说牌子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她家离这儿不远。”

  “那,咱们快到她家看看她去。”郝梅点头。

  一辆卡车停在张萌家的街口,戴袖标的人们正在从她家里往外搬东西。

  王小嵩、郝梅隐在观望者中,不敢贸然上前……

  那些人将东西装上车,也上了车。车开走后,人们渐散。

  王小嵩轻轻地对郝梅说:“把袖标摘下来,别让看见的人把我们当成红卫兵中的同情者。”

  两人摘下袖标,揣入兜里,迅速跑入张萌家。

  一片抄查过的凌乱情形。

  几个房间都贴了封条,只有一扇门没封,他们轻轻走过去,郝梅踩到了什么,险些滑倒,幸被王小嵩扶住——脚下是一条金鱼。

  王小嵩用脚尖将鱼拨开。

  郝梅基督徒犯了天条似的不安:“哎呀!它被我踩死了。”

  “它早已经死了!”张萌出现在那扇没封的门外,也就是她的小房间的门外。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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