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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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09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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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体胖,也喝了点酒的,上楼十分吃亏。进门腿就抵到床沿了。他扫视一眼后大惊小怪地说,哎呀,你怎么住这样的地方?真比鸽子笼还鸽子笼啊。这怎么能生存呢?住在这里,黄花闺女也要变成老太婆呀。艳灵面红耳赤,后悔让他看到了真相。她从床底拿出单位分的饮料递给老林喝。没有想到,老林把门关拢,拴上,一屁股靠近她,将她一把揽于怀中。你还没有感谢我的呀。说着嘴巴往她脸上凑,酒气熏天。艳灵推挡着,又不能大声说话,怕叫邻居听见。要他别这样,别这样。老林得寸进尺,把手伸进了她的胸罩里。艳灵一挣扎,那张摇摇欲坠的床竟咣啷一声垮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林站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三张大票子,这个给你,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你的钱。艳灵哭了,把他拿钱的手推回去。
  老林的脚也被铺板打了一下,他一边把钱塞进自己兜里,一边嚷道,你俏什么皮,我来找你是抬举你,是扶贫。你还守什么节?你守的是一辈子受穷!活该!真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你还这么古板,穷死了也没有人同情你。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单位做下去?等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再来找我。正好手机响了,老林丢下几句话就咚咚咚地下楼。艳灵追出去,不知是要干什么。她看到他在梯坎上趔趄了一下,差点滚下去。摔死了才好呢,六十岁的老东西,头也秃了,女儿都那么大了,还这么花心,欺负我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可怜的艳灵伏在倾斜的床上痛哭起来,嚎啕如大河涨水。马善被人骑,人穷被人欺呀。我要感谢你也不能这样感谢你呀?你有几个钱就把我眼睛打瞎了?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了?早知这样我不要你帮这个忙呀,让我困死饿死算了啊。
  没有人来劝她,邻居和房东,都像没事一样,人世冷漠。艳灵哭了一阵,流干眼泪就清醒了。她想,我刚来时怎么就没人说这句话呢?那时十八九岁,又到广州去过。只要自甘堕落,莫说是一套房子,什么没有?还轮到现在被人这样轻视,这样欺负?笑贫不笑娼,从来如此。不说堕入风尘,就是稍微委屈一下自己,让某些老总的欲望得逞,也不至于总被炒鱿鱼呀。贞操算什么,道德算什么?守来守去,还是什么也没有守住,倒是守在一棵树上吊死了。落得个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不能尽孝父母,也无脸见兄弟姐妹。如今就是想堕落也没处堕落了,二十四岁了,谁也不要你,这世界真的没有穷人的一条活路。在武汉的这么多年,哪一天都是诚惶诚恐,一天也没有踏实过、安宁过啊。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次艳灵从提包里翻出一根绑过被子的绳子,她想把自己悬挂到一个地方,以这种方式告别纷攘人世,到一个极乐世界去。屋顶上倒是有承载石棉瓦的铁条,空隙的余地太小,她甩了好几次,绳头还是甩不过去。就站在床上,踮脚伸手塞了进去。好了,可以系成绞索了,可以一了百了了,快刀斩乱麻,什么也不要想。这世界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小季说不来就不来了,情断义绝。艳灵真的把头套了进去,生命是如此之重又如此之轻。她闭上眼,顿时浮现一种虚无的感觉,很微妙,很神圣,一点也不可怕。可怜的艳灵就要这样结束自己了,跟过去许多寻短见的苦命女人一样。她把脚一蹬,让身子离开床,随风飘去,飘向悬崖。
  嘣地一声,她被摔到地上,绳子断了。艳灵惊怔之后竟大笑起来,酒鬼狂徒那样的放浪,天罡地刹那样的狰狞。哈哈,真好玩,真好玩哪,想死都死不了。老天爷不要我去,不要我死。不管怎么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哈哈哈哈。
  从那次之后,晚上睡觉艳灵除了插上门栓还要用东西抵住。现在她就是要用一根粗竹杠把门抵着的,这样才踏实些。竹杠的一端拦腰横过她的床,抵到窗下的墙上,像一把枷锁把她困住。
  想到那天的情景,艳灵又无声地笑了。真是糊涂,怎么能死在别人家里呢?那怎么说得清白呢?死是容易的,生不如死,活着艰难,重要的是,今天我还活着,为希望活着。
  时间是医治创伤的良药。艳灵跟小季每次闹翻,总是小黄出来调停,竭力把断了的藕丝连上。这样若即若离地维持到去年夏天,小季说跟那个女的彻底断了,她已经结婚了,他再不可能脚踏两只船了。小季还答应要买房子,哪怕是几万块钱的旧房子也行,总算是个窝。这使艳灵很受鼓舞,又燃起了她熄灭的希望。她也去过小季在黄陂横店的家,有一种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感觉。就是这次她看到了他家一贫如洗,俩老人风烛残年。想想小季也艰难,不抽烟不打牌,省吃俭用,几年都没跟她买个金银首饰。饭还是在他姐姐家吃的,他姐姐悄悄对她说,姑娘,你要有好的就重找一个,志东这个人我当姐姐的还不了解?艳灵暗暗叫苦,回来后就跟小季摊牌,以买不买房子来探测他的诚意。小季说那就两人各出二万块钱。艳灵斩钉截铁地说可以,一言为定。他们都估摸不到对方会有这多钱。其实艳灵的钱是找姐姐和妹妹借的,她们都希望她快点结婚。于是,她还和小季一起到广州去玩了一次,旅行结婚似的,那是他们的蜜月。艳灵把二万块钱交给小季时手有些发抖,孤注一掷的感觉。此前她要他办了结婚证,像作为一种抵押,这样就板上钉钉了。快到过年,房子终于买到了,在新华路,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平房。虽然简陋,毕竟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啊。艳灵拿着钥匙在那个房子里蹦了起来,就像千辛万苦攀登的人终于到了顶峰,看到了海空万里。她抱着小季狂吻不止,志东,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好好过日子。
  过年回来后他们就住在了一起。房间经过粉刷,焕然一新;配了二三件旧家具,也还像个家。左邻右舍的关系处理得很好,这都是一些进城谋生的人,是城里人讨厌又不可或缺的人,五行八作,南腔北调,拖儿带女,吵吵闹闹。平房不如楼房,肮脏,还不安全,经常有东西被盗,但还保留着一种邻里亲情。有人来串门,问艳灵怎么不租房而要买房。她说她租房租伤了,有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睡觉也安稳些。又有人来聊天,问这房还要花四万块?一下真提醒了艳灵。等小季下班问他,小季说,怎么不要,这里路段好,离中山公园近啊。其实小季瞒了她,这房只要了二万二千块钱。小季没拿那多钱出来,他的积蓄给老头老娘治病花去了一万多。艳灵一直不知此情,不然又要怄死血在肚子里。她烧火做饭,洗衣绱被,忙得跟她妈妈一样,极尽为妻之道。女人能为男人累一点,也是难得的幸福。
  日子就这样马马虎虎地过着。酒肉的朋友,柴米的夫妻。今年三月底的一天黄昏,小两口正在吃饭,突然有人来敲门,一听到敲门艳灵就心跳不已。果然是坏事,来人通知他们搬家,说这一带都是违章建筑,红线之内,马上要拆除。艳灵一听当下就昏倒在小季怀里了。缓过气来到外面一看,果然一溜边的房子上都写了“拆”字,拆!拆!拆!红油漆,鲜血淋淋。有关部门说,依法行政,没有土地许可证、建设许可证、产权证的一分钱不赔。有关系的除外,哪里去找关系呢?老天爷呀,这间房子什么证也没有呀,被心怀叵测的人金蝉脱壳了呀。
  艳灵眼睁睁看着一台推土机把那间房子一下推成了废墟。她的梦破灭了,多少乡里人的梦破灭了。她哭得呼天抢地,像乡下婆娘那样地哭。没有什么比这更伤心的了,才住了三个月呀,钱都是借来的,你们城里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光天化日下欺负我们乡里人呀。她要冲去找现场的一个干部论理,被小季拦腰抱住了。可怜的艳灵,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白肚皮也露在了外面。她疯了,人们都认为这小女人疯了。她拼命地蹬踏,高跟鞋被蹬掉了一只。那只剩下袜子的右腿一阵阵朝季志东踢,你是怎么买的房子?你真的花了四万块钱买这种不中用的房子?你个狗东西被人骗了!老子也被你骗了!两万块钱叫你丢到水里了,几年的光阴都毁在你身上了!我不想活了,我的老天爷呀,老子的命怎么这样惨啊?
  艳灵万念俱灰,艳灵声嘶力竭。她把那纸结婚证撕得粉碎,扔到小季脸上。这卖身契,这名存实亡的东西!这男盗女娼的证明!她刚刚长了一点肉一下又瘦了,再没有恢复过。一双眼睛又黑又大,老是失神。做噩梦总是抽泣,总是喊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几天没上班,工作也丢了。痛定思痛,艳灵第一次去了归元寺,一个人去,烧了香,磕了头,还捐了一百块钱的香火钱。
  她跟小季决裂了,心里伤害得太深。他可能不会来找她,她换了呼机,没跟任何人说她搬这里来住下。但如果他要办理解除婚姻的手续,是有办法找到她的,男人都是狗鼻子,嗅觉灵。至于她肯定不会去找他,她又不找人结婚,办不办离婚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又能苟且偷生了,机会像夜晚一样一次次失去又如早晨一样一次次来到,年轻总有机会,过了三十恐怕就无计可施了。到那时候也不知在哪,过一天算一天吧。
  初来的时候,艳灵作过争取幸福的努力,她挣得的打工钱,除了给一些家里,就是投资了教育。从二十岁开始,她进行文秘专业的成人自学考试,风里来雨里去,四年后终于取得了大专文凭。其时社会上不少本科毕业的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她才感到自己倾其所有千辛万苦取得的这一张文凭的分量之轻。她还想接着自修去读本科,专升本。但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钱去交几千块钱的学费呀。读书的心还没有死,只有等待经济上稳定的时候了。可什么时候才能稳定呢?朝不保夕的她就不去想它了。每天下班以后,艳灵一般是满街瞎逛,然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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