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无爱》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今生无爱- 第4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醉的接触,我听见他在飞快的动作中喃喃念叨:“最后的成功就在这一次了!瞧,
我把心爱的小宝贝涂在这张脸的两腮处,它们很快会使肌肉底下的组织彻底萎缩,
整个地塌陷下去!
    瞧这个,细细抹在头发上,头发上就要干涩变灰。还有这一下,它的作用要使
这张脸变得叫人再也认不出来,让死亡的气息遮蔽住一切……“
    我惊恐地跳起来,紧张问道:“你,你刚才在说什么?”
    他停住手,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吴艳,还是把这事干到底吧!让你带着
苦难的创伤去体验一下人生,也许更有好处。现在你想造也退不回去,我的花液已
经深深吃透你脸部的肌肤,开始像小虫一样咬噬你的骨骼了!”
    我简直气疯了,扑到他跟前发狂喊叫:“你骗了我!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要杀了你!“
    他咯咯咯地怪笑起来,把两只小瓶猛地扔在地下,挥舞着手臂在我的面前乱喊
乱叫,窄小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成功了!我到底看见了这一天!到底看见一个伟大的幻想变成了事实!你
杀我吧!让全中国的人都来杀我吧!
    我什么也不怕。根本就不在乎死!你杀死我,我的光辉也会永存,后人会在使
用我的电影化妆方法的同时想起我!
    我成功了!哈哈哈哈!“
    他狂喊乱叫一阵,又在地下打滚,做各种鬼脸,学猫狗叫,四处乱爬。其疯疯
颤颤的丑态,比范进中举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真是一个恐怖阴森的夜晚,每当我想起它,身上就不能不发抖。半夜我躺在
床上,时刻觉得自己的面部在变化,似有看不见的千军万马在丛山峻岭间交战争杀,
并不疼痛,也不发痒,就那样凉一阵,热一阵,在远古与现实之间反复拉锯。我丈
夫没有躺在身边,他闹腾了好大一阵,然后突然站起来,借口说还要去加夜班,慌
慌张张推上“专车”溜走了。当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他是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
患者,一个仇恨人类的心理变态者或虐待狂,或许也是一个魔鬼,一个头脑奇异的
天才?其实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他心慌意乱地溜走,无疑是怕我在半
夜里真的把他杀死。
    我独自躺在黑暗的屋子里,恰如一位风烛残年奄奄一息的老人,寂寞,孤单,
凄凉。我觉得我根本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人抛弃在野地里,身子底下卧着一块凉
冰冰的石板。若在平时,有我丈夫睡在身边,我还不致于对黑暗这样畏惧。不管他
怎样丑,怎样让人厌恶,他也毕竟是个男人。而男人对女人来说,永远是心理稳定
的最起码的依据。现在他却溜走了,逃开了,把我一个人孤价价撇在了这里,在这
最痛苦的时刻。他仅仅是害怕我把他杀死!
    我恐慌,我忧虑,一连几个小时不敢入睡。有时,我在黑暗中伸手摸摸自己的
脸,马上触电似的缩回来,再不敢接触一下。我感到,我的面容已经完全变了样,
手摸上去,跟摸一颗干果差不多,没有一点平滑的地方。我的心室剧烈博跳,像是
一匹野马疯狂奔腾,假如他此刻睡在我身边,我真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杀死!我绝望
他在内心里喊叫:“这叫我怎么再见人,怎么去继续忍受羞辱呢?明天我无论如何
不能出门,不能去上班!决不!”
    后来,我不知何时睡着了,睡得沉稳,宁静,不曾受到一点惊悸干扰。在我的
梦里,又看见了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拿着一束采摘的野花在田野中奔跑。她摔
倒了,没有哭,却清脆悦耳地咯咯笑,笑得泪花四进四溅,落在青草地上,变成一
颗颗晶莹闪亮的露珠……
    这个梦真美。那个活泼生动的小女孩当然是童年时代的我。第二天早晨醒来,
脑海中依然留有她的身影,耳畔中回响着她咯咯的笑声。我很快穿好衣服下了地,
习惯地走到镜前,准备梳洗打扮一番去上班。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镜子的手猛
然缩回来,一种小小的战栗迅速波及到全身。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还能出门去
见人吗?我不安地想,也不敢瞅那小镜子一眼。与此同时,我感到我的烦躁情绪已
经消失,心情变得出奇平静,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我怎能从心理困境中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没有,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生活一如既往,无非是
新生命不断降生,旧生命不断消失罢了。我微笑着,平静地站在床前这样想:为什
么我不去上班呢?难道仅仅由于一个人的相貌发生了变化,这个人就要彻底否定自
己,再无勇气直面现实和人生挑战了吗?假如我没衰老,我就是那个真实的我,从
灵魂到肉体都实实在在统一起来了吗?假如我衰老了,是不是就要主动放弃生活的
权利,从此把自己封闭在与世隔绝的囚笼里呢?在已经衰老或没有衰老之间,我究
竟是一个客观存在体呢,还是一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我在心里大声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去上班呢?我就是我,而不是
其他什么物体,任何事实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不能!……如此而已。
    我平平静静出了门,跟往常一样去上班。不过,在出门之前我有意回避了那面
小镜子,没有碰它一下。我心里对它多少总感到有些畏惧。
    四月里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走进办公室,发现大家都死盯着我,面
部流露出的惊愕各个不同,但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什么。我把目光逐一扫向每个人,
他(她)们慌忙低垂下头,仿佛承受不住巨大压力似的,恨不能逃过抽屉的死角里
去。
    我微笑了,稍稍闭一下眼睛,心中涌起一种想要掉泪的酸酸的感觉。一个小小
的科室,五、六个人年复一年在一起工作,彼此之间应当很理解了,现在大家不约
而同躲避着我的注视,这说明人的内心多么怯懦。我站在门边,手腕上勾着深红色
坤包,分明听见心中感慨一声:难道,这世界已变得如此伪饰了么?看上去,它根
本经不起任何敲打,即使有谁对你表示友好和同情,也是基于各自的软弱与自私,
绝非坚强的意志所使然。
    我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放下坤包,安安稳稳坐下来。我拉开抽屉,开始
整理里面的东西。这无非是些繁琐的总结材料,来回传递的项目报表一类。这些纸
再在我手底下翻来翻去闪动,我对它们视而不见。我每天上班后的头一件事,便是
坐在椅子里,先整理一番这些日后必定无用的废纸,聊做安慰,也是打发光阴所必
需。然后才翻阅一下当天的报纸,看看有无引人注目的新闻。今天办公室里的气氛
显然有些不同。我故意侵腾腾做这件事情,感到周围安静得出奇,静得活像古墓洞
穴,有几秒钟内竟无人情愿放开胸臆,在自己的位置上自由地舒一口气。
    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是静止的。我被活活钉在了一根凝固的柱子上。
    终于,我身后有人打破沉寂干咳一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我想,这
一定是陆小勇从裤兜里摸索着朝外掏烟。他一向如此,无论坐在椅子里,还是站着
同人说话时,总爱把手伸进裤兜里鼓捣一阵,然后才抽出一支烟,显得忧心忡忡地
叼在嘴上,一点也没有男子汉豪爽大方的派头。我听见,他连划了几根火柴没有划
燃,所以更用力地划。“嚓嚓”的声音一下连一下,好像有人在宁静中撕扯着什么。
莫非,他的手又像往常那样微微抖颤,一张狭窄的脸也十分苦恼地扭歪了么?在我
对面,古丽萍忽然弄翻手中茶杯,马上心慌意乱扶正,茶水流了半桌面。
    她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平时爱说爱笑,跟我相处尤其亲密。现在她脸孔涨得
通红,显出从未有过的窘态,一直不敢抬头瞅我。
    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一切都发生着微妙变化。除过氛围形成的压迫,
这其中也渗透了每一个人极其隐密的心理活动。我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十分清晰
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我忽然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反而觉得胸中有种混杂不
清的滋味在涌动,在翻搅,使我轻微颤栗的心不断收缩。其实,我明白原因在哪里,
它不过是一把细沙技进毫无微澜的死水中,引起几条小鱼满腹狐疑的注视罢了。不
管怎么说,这种变化毕竟震动了我,使我变得多愁善感,成了一部精密仪器中最敏
感的那个零件。
    我沉重地叹息一声,稍微伸展腿,将腰身靠在椅背上。这叹息只有我自己能听
到,它是伴随着偷偷呼出的一口粗气从胸腔传出来的。我盯着桌面,将目光停留在
伸展平放的两只手上,并不曾抬头,也不想朝左右打量。我想,假如……假如生活
真的已经失去固有之美,被一层不真实的面纱蒙遮住的话,那么到底该用哪种手段
或方式才能打破这种僵局,让人们变得真实坦然起来呢?我觉得,我的眼皮朝下沉
重耷拉,似要重新合上。在这种时刻,我惶惑地想,莫非我真的已经衰老,正在人
生旅途摇摇晃晃走下去,连抬头看看周围的丁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了么?
    我听见自己又叹息一声,不由自主敛起身子,像只疲惫的老猫蜷缩在椅子上,
头脑中昏昏沉沉。我无法预测沉闷空气还要持续多久,最终又要由谁以哪种方式来
打破。
    我仅仅意识到,一个人凭着全部忍耐力坚持着,等待着,希望看到最后结局,
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这正如同一条将要溺毙的狗在漆黑的水中扑腾挣扎,一
会儿冒出头抢吸一口空气,一会儿又整个没项,朝孤寂深渊沉坠……。恍惚中,我
看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拿一束采摘的野花,正在田野中嬉笑奔跑。她脸蛋圆圆的,面
颊红通通,两颗黑葡萄般的明眸下面,是一个微微朝上弯翘的小巧界头,显出一副
十足的调皮活泼模样。这可爱的色彩鲜艳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