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顿时惊醒。方才竟然倚着墙壁打起了盹。她醒了醒神,只觉墙壁冰冷。弯身穿上鞋,翻出压在箱底的那枚玉佩,好生抚摸着。
“相濡。”她轻声念出上面刻着的两个字。想起宋煜递来的玉佩。“相濡以沫。”她竟有些释然。
她尤记得初遇时的光景。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燥热。她和上官昊玩捉迷藏,贪图凉快躲进一个废弃园子的假山里。她藏在石洞中莫名地兴奋着,想着上官昊哀声叹气的样子越发得意起来,不禁发出吃吃的笑声。但是紧接着便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紧紧箍住,令她有些窒息。
“颜颜!”那个人的鼻息顿时粗重起来,热热地扑打在她的脸上。她惊恐地挣扎,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他捂着她的嘴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他说颜颜,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他说颜颜,让我再多看你两眼。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五官因压抑而痛苦纠结在一起的男子,惊恐地落下泪来打在他的手背上。他惶恐地放开她,结结巴巴:“我,颜颜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吓你……”
素颜战战兢兢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快,颜颜,叫父亲!”远处传来上官昊焦急的声音,他一定是找不到她担心了。可是他一声声的呼喊却刺激了眼前的男子,他激动地摆晃着素颜稚嫩的肩膀一遍遍地逼她叫父亲。
“我是父亲呀颜颜!”他不死心,力道越来越重。素颜拼命压抑的哭声终于唤醒几乎疯癫的他。他慢慢地松开手,眼神迷离地看着她:“我是父亲!我是父亲!我才是你父亲!”他梦呓般地念叨着。素颜吓得转身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出园子跑到慌了神的上官昊身边放声大哭。
那个午后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后来他不断出现在她的生活,直到被关进囚府。
那个男人是她大哥,皇上最器重的儿子,还未满月便被立为太子,但是却在素颜出生不久后无情被废。他本是西域公主所生,长相与别个阿哥有所不同。所以当皇上看到素颜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时才会大发雷霆。
但是是非对错又有谁说的清呢。
素颜记得大阿哥被关进囚府的消息传到母妃耳中时她失魂落魄的神情,记得她终日独守空闺的落寞,记得她在素颜出嫁前说的“素颜,母妃对不起你!母妃让你受尽了委屈……”还有那个男人疲惫的声音:“我与你母妃情投意合,只等着父皇赐婚,但谁知父皇竟然也看上了她……”他仰天长叹,眉眼间竟是无限苍凉。
可是素颜不敢去面对。她不停地逃避,拼命地遗忘。可是这么多年的努力却被那个宋煜通通打破。他说“娘娘去世后,他变得越发消沉,也许挨不过冬天了……皇上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让他们见上……”
小住(定稿版)
宋煜在宫里住了有数日,但是常和王待在书房商讨要事,并没有再去叨扰素颜。有时遇见了,只也行个礼便罢。关于玉佩之事他没有再提起,仿佛一切不曾发生。但是素颜心里毕竟搁浅不下,尤其听说大阿哥时日不多。
她攥着母妃的那块玉佩寻去了宋煜暂住的宫殿,只见院中寂静,竟然没有一个丫鬟奴才。她稍显诧异地向厅里走去,刚到窗边便听见盈玉的声音:“这几年怕是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上次战败,父皇不断叹息损失惨重。我看这洛嘉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民心,发展经济。现在商旅往来已经走了官道父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等着世子把那药材买卖说通咱们才会真的放下心来。红衣大炮的买卖也可接,你只管答应陛下的要求,剩下的交予父皇斟酌便好……”声音渐渐小下去,素颜只听见什么换了材料之类的。
换了材料?她心下一紧。耳朵恨不能伸进窗去,却一不小心撞在了窗棂上。
“谁?”不知为何,宋煜的声音在素颜听来竟然是毫不慌张泰然自若。但是容不得她细想便看见了走出门的盈玉:“呦姐姐怎么今天得了闲来找世子?”
“前些日子得了世子送的茶叶,心里感激,便想着回送些什么来,没想到妹妹也在这里纳凉。这里果然比咱们那处要凉爽些,陛下真是偏心,把这样好的地方藏着掖着世子来了却毫不犹豫地让了去。”素颜立刻稳了神,说话音量也比平日高了些,似乎是故意说给屋里人去听。宋煜自然不傻,忙出来迎接,一口一个承蒙恩宠。
盈玉瞧他们两人的神色知道有话要说,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宋煜看着素颜悠然地问道:“公主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
素颜回过神望了一眼盈玉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抬起脚跨过门槛,可却一个踉跄险些绊倒,还好宋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素颜的脸憋得通红,站稳后立马推开他,嘴上恨恨地说:偏就你这里的门槛比别处宫殿高!
是是!下官不才!他满口应承。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上次……”她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口未喝便又放下,如此反复,不知如何开口。本想着宋煜会接起话茬,可他偏偏劳神在在地品起茶来。
她轻咳两声,他才放下茶杯不解地问:“公主您说什么?”
“我说……上次的玉佩……”
“什么玉佩?”他瞪大那双桃花眼,“公主不是说送错人了吗?”
素颜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低头拿出母妃的那枚玉佩放到茶桌上:“劳烦世子把这个交给他。”
宋煜也立刻正经了起来,拿起玉佩好生装好:“公主敬请放心。”
“那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她走到门槛前格外小心地抬起脚迈了出去。刚走两步便停下来,回过身,欲言又止。
“公主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世子回吧,不用送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换了材料?
整个下午她的脑海中都不断重复着盈玉的那番话。
晚上陪王一起用膳时她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王举箸夹了口菜放进她的碟中,像训斥孩童一般:“做任何事都要全神贯注,用膳也不例外。”
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怅然若失地点点头。
“不舒服?”他问。
“没。”她低头吃了些平日最爱吃的菜却味同嚼蜡一般。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不是说过要坦诚相见的吗?”他盯着桌上的菜肴,声音却是飘向她的。
真的可以坦诚相见吗?一面是夫君,一面是父亲(或许应该称之为祖父)要她如何坦诚。
又或许……她突然冷了下来,想到园子里诡异的寂静和宋煜毫不惊慌的声音。
“素颜。”王的唇轻轻贴上她的耳朵,“你可愿意陪着我把戏演下去?”
看到她惊慌的神色他笑着拍拍她的肩:“你以为那些奴才说撤便撤得的?”说话间他的眉眼也冰了起来,仿佛裹着一层寒气,“我实在厌倦了那些勾心斗角,也憎恶夜晚共枕同眠的人带着面具。所以我不希望你变得像她们一样。但是素颜,如果实在躲不过了,就迎着去吧。起码要配合着把戏演完,不要费了那番苦心才好。”
素颜了然。但是冥冥中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王,不是盈玉……是他,宋煜。和他午后那异常平静的声调。
原来如此。素颜刚卸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盈玉和宋煜本是挖坑给她跳的,却没想到王和宋煜竟然先织了张网给盈玉……可那宋煜……
“世子暂时是自己人。”王似乎洞悉了素颜的想法,淡淡地说。
只是暂时。这人与人的关系永远只能是暂时。唯有变化才是永恒的。
只是素颜想不通盈玉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因为女人的嫉妒心,她大可不必再来示好,因为自那晚陪王一同用膳后王便开始冷淡素颜,并且下令,禁止宫中妃嫔相互诋毁。
但是她和王都错了。他们猜对了盈玉的动机,却没有猜对她的目的。
盈玉仍旧百般讨好王,对素颜也是一如既往的亲热。
这个人,究竟要什么?素颜看着她一张一翕的嘴竟然有些愣神。
“姐姐到底有没有在听盈玉讲话?”她苦恼地皱着眉。
“自然在听。妹妹继续。”她尴尬地笑。
盈玉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最近真是……对了,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世子明日便要返京了,姐姐今天不去看望吗?”
“妹妹不和我一同去吗?”
盈玉笑道:“我已经去过了,但世子一口一个素颜公主地问,所以我只好过来捎个话。”
这个人!素颜无语。他似乎唯恐天下不乱,在外人面前对她总是异常关注,但是真的只剩两人时他反倒显得疏远甚至冷淡。
从沁香宫出来,盈玉便径直朝王的书房走去。这个时间,他永远是在书房度过。
“吱”的一声,房门被盈玉轻轻推开,慵懒的阳光顿时倾洒进来。王放下书卷盯着来人。她体态婀娜地走到他身边,双手扶上他的肩头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摩起来。
王浅笑,放下书,覆住她的掌:“玉儿你有孕在身,要多休息。”
“陛下,”盈玉俯身靠在他的肩上,“您要保重龙体。看着您整日这般操劳,盈玉又怎么能安心呢!”
王站起身,抬起手在她颈上轻轻摩挲:“玉儿。”
“陛下想说什么?”盈玉仰望他,目光无限温柔。
他捧起她仰起的俏脸,思忖再三终究只是说出一句:“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盈玉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微微隆起的腹部满足地说:“盈玉好想就这样永远地陪在陛下身边,帮您分忧解难!”
聆风轩里,素颜看着悠然品茶的宋煜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把他和那个野心勃勃的晟南王联系在一起。他真的是晟南王的儿子吗?素颜胡乱猜测着。
“公主舍不得在下了?”他的脸顿时放大几倍。素颜的身子忙向后撤去:“放肆!”
他邪笑:“不过我还真的是对公主动了心呢。”
“如此说来你也是有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