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当代-2003年第2期-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开头都说了些什么话,事后全不记得,大概无非互问没见面期间的情况……雪教授坐在长沙发那一头,斜倚着,冯团长坐在单座沙发上,朝着她。雪教授这天穿得特别洋气,连衣裙上身露出很多,再用一块有长穗子的大披肩裹住肩膀。当她站起来走动时,那长长的裙裾拖在地毯上。恍惚中,冯团长觉得雪教授不是一个真正存在于眼前的人,而自己也不是在真实的生活里,倒像是电视里的某一个外国电影里的镜头,跌落到了这榆香园里。雪教授总要求他:“再说点有趣的事,你自己生活里经历过的……”他能有多少能让这么个女士觉得有趣的事呢?但他努力满足她的愿望,搜索枯肠,把这样一件童年往事也想了起来讲了出来:那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有回他爹得了感冒,从卫生所拿回家一盒药,里头是一排塑料的针管形水状药,他爹吃了一半就没再吃,可能是感冒好了吧,他就偷偷拿了一管到房后头……不是想偷吃,凡药总离不了苦味,哪个孩子会偷苦东西吃?他是把那药管尽上头掐开了,用手指头把那里头的药水挤出来,看见那酱油汤似的药水滋出老远,他心里特痛快,挤挤滋滋的,他自己咯咯咯笑个不停……结果被他爹看见,揪过去掀翻差点把他屁股打烂!雪教授听了以后就扬眉毛、耸肩膀,感叹说:“好孩子,你竟能记得自己这样的事情……你很敏感啊……这应该用弗洛伊德学说解释……”他听不懂雪教授那最后一句话,但能让她感觉有意思,这就好…… 
  后来他闻见一种奇怪的甜味,雪教授说:“呀,我都把烘炉忘了!我自己做巧克力黑莓派呢!这就熟了,我去取出来,我们一起品尝。”……后来他们就坐在沙发上,吃端到茶几上的那甜点。雪教授喝咖啡,本来也让他喝,他说不习惯,就给了他红茶,其实他也不习惯,包括那“派”,但他很高兴,出外混饭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这个雪教授能这样平等地对待他?岂止是平等,真的,比他自己母亲,待他还好,但雪教授又分明不是母亲,站远点,吊灯光下,看上去只该叫声姐姐哩…… 
  再后来,雪教授拿来一堆照片,还有一个空的照片簿,让他帮着把那些照片插进去,拿到哪张插哪张,不必考虑次序。他就边看边插。原来都是前些时候在国外照的。大多数照片上,背景上不相干的人影不算,拍的都是雪教授本人,有的则是她与别的人合影,跟她合影的有洋人也有中国人,有老人也有小孩,还有跟她很亲密地靠在一起的男士,当雪教授发现他对那些合影表现出好奇,特别地停下来多看时,便说:“不要管别的人!你觉得我怎么样?”他就说:“真好,显得这么年轻!”雪教授问他:“看出来了吗?这是在哪国呢?”他想说美国,又不敢肯定,后来他看出来照片背景上有个东西,猜:“埃及……吧?”雪教授夸奖他:“了不起!在你来说,能这样判断就不容易了!这是金字塔,不过是玻璃金字塔,埃及的可是石头造的,那要大得多,而且在沙漠上……这是巴黎,PARIS,法国……这是巴黎罗浮宫前的广场,这玻璃金字塔是后建的,是贝聿明设计的,造它的时候,呵呵,好大的争议,激昂的反对派在广场组织了纠察线……”那些照片终于一一插完,雪教授问:“累吗?”他说:“不累。这算什么活儿?只是……”雪教授走到那大盆的凤尾竹旁的安乐椅上,优雅地坐上去,轻轻晃动,摇摇头发说:“我倒真有些累了!”又叫:“团长,你过来,坐在这儿,告诉我,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你不觉得累,你只是……什么?” 
  冯团长坐到安乐椅一侧的沙发墩上,告诉她:“我想说的是……我在您这儿一点不累……只是,我觉得,我们离得实在太远太远了……” 
  雪教授懂得他想表达的意思,但顺口说道:“怎么会远?我们从来没这么近过!”一边说一边稍稍偏头朝他一望,这一望不要紧,雪教授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挠了一把,不由得呼出一个名字来,冯团长听出来那分明不是叫他,很惊讶,就把头伸过去,意思是我是这个人不是那个人呀,这样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以后,雪教授的心完全碎了,她觉得冯团长那滑动着的隆起的喉结,就是那个人的,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竟奇迹般地又来到她的身边,而且是保持原样地,仍然处在青春期里……而冯团长在一瞬间里,看见披肩滑落后,雪教授裙衣上身开口非常之低,那起伏强烈的乳房完全不像上了年纪的女人的那种,特别是那深裂进去的乳沟,仿佛是能吸入他整个身体的磁石……雪教授就伸出双臂把他的脖颈揽了过去,忘情地吻他的喉结,他就俯在她的胸脯上,斗胆吻她的乳沟……最后他们疯狂地接吻,他率先把舌头伸进了她嘴里,她喉咙里发出惊喜的声响,也回敬给他…… 
  是他先惊醒过来的。他一下跳开,眼睛发黑…… 
  “对不起,雪教授……对不起……”他扣紧衣领,立正,觉得脚底下在陷落…… 
  雪教授却仍意乱神迷地仰卧在安乐椅上,闭着双眼,眼角有泪,却淌不下去,双臂自然下垂着,那安乐椅以渐次减缓的频率晃动着…… 
  人儿菜苞米面团子 
   
  这真不可思议! 
  陈画家和路先生从榆香居回到陈画家居室,坐下来就着香茗又聊了一阵,陈画家说难得老同窗相逢,照几张相留念吧!但是去拿照相机时,却发现竟不翼而飞!那相机就放在客厅一侧的半月桌上,一贯放在那儿,因为常用。拍拍脑袋,是不是放别的地方了?到处找了一圈,没有,就应该在那儿。是喝醉了,糊涂了?路先生也万分惊讶,因为去吃饭以前,边聊天边在那屋里踱步时,看到过那相机,是日本尼康牌,蛮高级的,当时路先生还拿起来摩挲了几下,问陈画家是否在国内买的,多少钱,回答后,还感叹说,折合成澳元,比在悉尼买还便宜些…… 
  难道是,在他们去榆香居吃饭的时候,有贼来过?从哪儿进来的呢?一点溜门撬锁的痕迹没有,去看各处窗户,也都好好的,这居室又在高处,怎么爬上来呢?再说榆香园是封闭式庭院,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巡逻…… 
  路先生就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有这居室的钥匙?陈画家说不可能。想了想又说,女儿有一把,但是现在在匈牙利做生意,头天晚上还从布达佩斯往这儿打过电话,难道是她骑着魔法扫帚飞回来,钻窗户缝进来过?……路先生就让他再检查一下还丢了别的东西没有?经检查,还真没再发现什么丢失。两个人就都纳闷。究竟是不是喝酒喝的?先XO,后二锅头的……记忆错位? 
  丢了尼康相机还不仅是经济损失。他们好不容易又聚到一起,实在该留影纪念,那相机有很好的自拍功能,里头又装妥了400度的柯达胶卷,36张的,肯定至少还有一半没照……扫兴!真扫兴! 
  时间已晚,陈画家只好先把路先生送走。且喜刚下楼巧遇上一辆送人来这榆香园后,空着往外慢驶的正规出租车,立即招呼,司机也喜出望外。告别时,路先生握住陈画家的手说:“此一别,又不知何日邂逅。今天照相机的不翼而飞,倒是个希区柯克式的悬念。下回见面,你头一个话题就是给我揭开这个谜底!”陈画家也旷达地说:“人生得失,常在意料之外。今天有朋自远方来,是大大的得,真是不亦乐乎!”两人挥手告别,那“的”哥听了只抿着嘴笑。 
  出租车开远了,陈画家的情绪从“不亦乐乎”迅速转换为了“不亦怨乎”,他见那边有保安身影,立即招呼:“过来过来!” 
  那保安身形瘦小,开头似乎是没听见,后来倒是个跑过来的姿势,但跑得很慢,跟没吃饱似的。陈画家原来不曾特别注意过保安,现在一看来到身前的是这么个形象,更加有气。 
  “你叫什么?” 
  “侯伟。” 
  “多大啦?” 
  “十八。” 
  “虚岁吧?” 
  “唔。” 
  “怎么把你招进来的?” 
  “保安学校介绍的。” 
  “保安学校怎么招的你?” 
  “俺爹交了他们钱。” 
  “交钱就收?就你这个头、身体!” 
  侯伟埋下脸不言语。 
  “学过擒拿吗?” 
  “没……唔……学过队列……” 
  “学了多久?” 
  “唔……半拉月……” 
  “天哪,你那是什么保安学校啊!” 
  侯伟脸快埋进领口里去了,陈画家眼前只有一顶红色贝雷帽在微微抖动。 
  “哎,原来是些这样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又有什么用?遇上贼,还不知道谁把谁擒拿了呢!”陈画家叹口气,命令他:“叫你们队长来!”侯伟抬起点脸,眼睛往上仰看,又赶快顺下眉,慌张地问:“怎么……怎么啦?……” 
  陈画家就说:“怎么啦?!我家失盗啦!丢失贵重物品啦!我先告诉你们!你们这样不中用,我干脆打110!” 
  侯伟这才把手里一直握着的对讲机搁到嘴边,呼叫队长。往常一叫就通,这次不知怎么的没回音。陈画家看他那样无能,就摆摆手说:“算啦算啦,废物典型!你去吧!我上楼打110报警。”扭身走了。 
  侯伟见那业主走了,魂儿才颤巍巍地试着归舍。 
  陈画家那台照相机,是他偷的。 
  本来他也不一定要偷东西。 
  他家很穷。那地方自然条件极差,冬天很长,只有春天到了,地里冒出青芽了,最穷的人才觉得,自己死不了了。地里的青芽,指的不是庄稼,是野菜。有种野菜,刚蹿出来的时候也就寸把高,掐下嫩芽,剁碎了,加点盐,和上头年没吃光的苞米面,蒸成大团子,那是他家最美好的饭食。那野菜,掐过的,只要根还在,就还能活,长起来,最后能蹿得齐人腰高,不过一旦长起来,如果不是大荒年,大家也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