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五晚上十一点半的火车。
那天下午,他收拾好行李,无所事事地等待夜晚的到来。中间去了一趟厕所。当他穿过楼道,向楼道尽头走去时,夕阳正从西窗铺射进来,一片辉煌。在辉煌的尾巴上,乌龟先生正和邻居老头站在各自的家门口,谈论着彩票。
“你昨天中了,今天就该我中了。”乌龟先生说道。他的表情充满自信,他的手势优美绝伦。
斜阳里,黑色的,两个影子。
一毕业就结婚、生子,在一个小城里教书一辈子,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南阁这样想道。
第十一章:最直接掠夺
行李不多,简简单单的一个包。十点半钟,南阁锁好门,下了楼,向公交车站走去。
这条街没有路灯。街边有树,走在其中,虽然天还有些热,却也心情怡然。
或许这样的心情,来源于一次即将到来的放松吧。
他走得很快,甩着臂。
右手感觉碰到了一个人。他想回头道声歉,但好心情使他的脚步一直向前,没有停下来。
“喂!”
后面有人叫他。
他回头,转身。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你撞了人就想走啊?”那较高的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南阁道。
“你知不知道他是个病人?你撞了人就想走?”
那高的向他走来,而那矮的则卷起了右手的袖子,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在从路两旁的建筑物里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下看来,他的手臂和他的脸,都像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人一样黑,不知道在这“黑”的下面,是否真的隐藏着某些病菌。
“对不起对不起。”南阁又道。
“你说对不起就行了?他现在还吃着药呢!”那高的向他展示了一下握在右手中的一个小药瓶,又迅速收回。“你说怎么办吧?”
南阁脑中“嗡”地一下,忽然想到某些报纸上说过,有些人就是用这种法子来诈骗的。我遇到抢劫的了,他想。他想喊,四周看了看,又怕冤枉了他们,便没有喊出声来,只是盯着那“病人”的手臂,又接着道歉。
“你过来。”
那高的抓住他的肩头,向人行道边上指了指。那边上有间隔地种着一些小树,而在这些小树和人行道靠汽车道那边种植的那排白杨之间,还有一排矮松。那小树地带,是这条街最隐蔽的地方了。
南阁本能地拒绝了他,仍然在道歉。
“怎么?撞人了?”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他的另一个肩头,把他向原先那个人所指的那个地方推去。
南阁过去了。
“你蹲下。”那高的说道。
南阁蹲下,他也蹲下了。后来的那人则站在了那高的左边。在南阁的右边,忽然又蹲了一个人,背对着他,面向着大街。
那“病人”也过来了,堵住了能让路人看见南阁的最后一个空当。
“你他妈还戴眼镜呢,撞了人就想跑!”
站在左边的那人一把夺下了南阁的眼镜。“你说怎么办吧?”蹲在左边的那人道。
没了眼镜,南阁的惶恐加深了许多。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他感觉无所适从。
“你们说怎么办吧。”南阁道。
“我们要一万你能拿出来吗?”蹲在右边的那人轻蔑地说了一句,又转过头去。
“把眼镜给我。”南阁道。
蹲在左边的那人把南阁背上的包拉下来,一个兜一个兜地翻看。
“不老实做了你!”站在左边的那人手里拿个匕首样的东西,向着南阁的面部作势捅了一下。“老子就是管这条街的,撞了我们的人还想跑?”他又道。
“把眼镜给我。”南阁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去。
有人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兜,钱包和手机都被掏了出来。
蹲在左边的那人也站了起来,把背包塞到他怀里,又把眼镜从站在左边的那人手里拿过来,交给他,最后把被翻过一遍的钱包拍在背包上,说道:“滚吧!”
南阁朝外走去。
走出二十步远,他回头看一下,然后穿过马路,朝对面人行道上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110。
然后是等待。
在等待警笛声出现的时候,他感到满心的屈辱,就像一个女人,被人强奸。
老法师
魏国保
魏国保:男,1955年生于马鞍山,现在安徽马钢当工人。1995年开始文学写作,但迄今正式发表的仅一篇。他笔下的集镇乡村、平常人家,散发着来自民间的质朴气息,有一种内在的灵动。民间有高手,我们相信并希冀着。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许福寿这一生会平庸到死。
是种机遇,让一个一辈子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人,最终成为浮出海面的冰尖。
这事很简单,那天许福寿在古玩一条街买了只瓷罐,就是这只瓷罐,使一个平庸的人变为名人。
退休后的许福寿是个很无聊的人,老婆死了,女儿出嫁了,想搓麻将,口袋就那几个退休工资,惟一消磨时间的办法就是在街上转遛,古玩一条街他每天必去,风雨无阻。
许福寿进了古玩一条街,就往摊前凑,把玩一件古玩半天,你问他买不买,他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买,最后搓搓手离开,弄得摊主哭笑不得,这是小事,买卖不成仁义在。让摊主气得眼睛发绿的,是许福寿看到别人买卖要成交时,他站在买主的背后鼻子直哼哼,那神经质的声音给正在疑惑不定的买主一种暗示,你买假货了,买主恍然觉悟,匆匆离去。
卖主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刀宰了许福寿,明知他捣鬼了,又没拿住把柄,许福寿没说话不过鼻子哼哼,总不能说坏了你的买卖。阎王敢惹,小鬼难缠,摊主们把许福寿当小鬼看待,他往哪个摊前一蹲,摊主就说:“走,走,你要是没钱喝酒,我给。”
许福寿挺硬气:“我没钱?就算我没钱,我也不要你们哄吓拐骗的钱,造孽。”
那只让许福寿成名的瓷罐,就是在许福寿用鼻子哼哼声吓跑买主之后,让他捡来的。
那天,应该是秋日的一个上午,太阳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许福寿和往常一样在古玩街转遛,看到一位买主拿着罐朝天举着,仰头看罐底款记,许福寿忍不住叹口气:“又碰上冤大头了。”
内行人看瓷器好比品茶,先看器型,釉水花纹,一环套一环,慢慢地品,品出味了有了七八成把握,再看款识断定年份和窑口。如果你拿起瓷器直接看款记,犹如一口喝掉杯中茶,那人与茶品味全无了,摊主一看是外行,心里喜了,宰到冤大头了,脸上挂着笑,等着鱼上钩。
许福寿往摊前一站,斜着眼看着罐,心口直跳,他瞧出罐的根底,那可是好东西,心里有股迫不及待购买的欲望。买主和卖主正在讨价还价,许福寿又不能横插一杠,买古玩,不同上商店买东西,货柜里商品几个顾客可以同时选购,古玩不行,一件古玩只能卖给一个顾客,两个人同时想要,要按先来后到次序,这是规矩。
买主是个很体面的人,西装革履,一手拿着罐子一手伸进口袋,眼看买卖要成交了,许福寿猫抓心般难受,鼻子里发出急促的哼哼声,朝着买主挤眉弄眼。
卖主不高兴了:“死老头,你哼啥。”
“啊欠”,许福寿张大嘴,顺手从鼻孔里擤下一摊黄浓鼻涕,“啪”一声,甩在买主崭新的皮鞋旁,买主猛地抬起脚,许福寿把沾着鼻涕的手在鞋帮擦擦,忙蹲下身,手扯着袖管要给买主擦皮鞋。
买主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卖主一把揪住许福寿,“哄”一声,围来许多瞧热闹的人。
摊主说:“你搅黄了我的买卖,坏了我的生意,留点记号让你有想头。”说完,三个指头捏住许福寿腕上脆骨。
许福寿知道自己碰上跑江湖的硬手,那三个指头一发力,他的腕子轻者肿重者骨折,连说:“使不得,这破烧罐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买。”
卖主说:“我成天看你闲逛,没买过一件东西,你买得起?”
许福寿挣脱卖主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卷纷乱的钞票,连毛票镍币凑凑不足贰拾块。“要卖就卖,不卖拉倒。”他手伸出去又往回缩。
瞧热闹的起哄:“卖给他,让死老头放掉血。”
卖主把零钞镍币往许福寿面前一扔:“穷鬼拿去吧。”
许福寿抱起罐朝卖主说:“你不后悔。”
卖主说:“你后悔去吧,不够泡几壶尿的钱,让你酸得腮帮子疼。”
许福寿如愿以偿,笑孜孜地抱着罐径往家走,在路口碰到老马。
老马是许福寿在码头上扛大包的弟兄,运气比许福寿好,有了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的造化,识文断字,因而登堂入室,当上了干部,先在搬运公司当党总支书记,后调到文管所当领导。老马大小是官,没官气,说话也不文绉绉,见到许福寿捧着罐就说:“老许,买了个夜壶,夜里撒尿,盖上盖,不跑臊味。”
“扯淡,亏你在文管所当领导,连这个青花盖罐也瞧不出,你啊,就会耍嘴皮。”
“老弟兄喝几杯?”老马说。
许福寿欣然同意。
几杯酒下肚,老马很随便地说:“这罐是真品吗?”
“真品,没走眼的话,该是明朝成化年间的东西。”许福寿啜口酒答道。
在老马印象中,许福寿除掉本分没显山露水的本事,今日能一口气报出罐的质地、年代,显然是行家里手,再细看此罐,古朴中透着大器,泥迹没擦清,也遮不住釉彩的隽秀,如果是真品,劝许福寿割让对他仕途极有好处的。
老马相信许福寿的话,许福寿不是一个说谎话的人。老马在文管所混得惨,凭那点文化,靠嘴皮吃饭,文管所老少爷们谁也不买他的账,他也想干出点政绩,许福寿的信誓旦旦,给他打了剂强心针,他急不可耐地抱着那件罐急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