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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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2期-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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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里压出的水,还是那么甜。老板说到这里,看到老张的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水汪汪的,里面仿佛爬满了活物,同时,老张的嘴开始蠕动了。走的时候,我还在空地上种了蒜苗、白菜、萝卜,还有一窝丝瓜、一窝冬瓜和一窝扁豆,现在去的话,这些都可以吃了。听到这里,老张的嘴张开了。我的弟弟是乡里的学校的校长,又兼着乡里的文书,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受人尊敬,如果你愿意去,在那里是没有人敢欺负你的。老张的眼睛里,两串泪水同时涌了出来。孩子今后上学也方便。老板继续说。可……可是,老张终于说话了,我没有钱,给你呀。那房子是我自己修的,花了很多的心血,钱是说不清楚的,现在,我也不缺钱,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放心的看房子的人。那……我……老张说。在老张的脸上,肌肉们全都在动,一块一块地不停地抽搐,尤其是两道眉毛,简直可以说是在跳。我怕你嫌远,嫌那儿是农村,不会去。去去!我去!那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就是要你和我结拜兄弟,如果你愿意,你年龄比我大,就是哥,这样,我把我的房子交给我哥,我就放心了,但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那好,今天中午,我们在一起吃顿饭,吃杯酒,就是兄弟了,好吗?好。 
  当天下午,老板给老家的兄弟打电话,说了老张的事后,就在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台长虹牌彩电,又给密云电信局打电话:申请并且恳求电信局在第二天去他的老家安装一部电话。第四天早上,老板就盼着老张出现,老板左盼右盼,一个上午都过去了,老张一直没有出现。中午的时候,老板找到了老张的家。老板敲开房门,就听到老张的哭声,冷冷地看了一眼围坐在桌子边上正在吃饭的老张的女儿,以及她的两个孩子后,老板就奔进了老张的房间。老张坐在一根小板凳上,伏身把头埋在床上,一个劲儿哭。王爱北京躺在床上,他的左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老张哭得太专注了,没有发现老板来了。王爱北京看见了,但是王爱北京不仅没有说话,而且脸上毫无表情。 
  老板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问:哭啥呢?没有得到回答。老板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哭啥呢?老张才抬起头来,看见是老板来了,于是说,我的工资本不见了。你放在哪儿的?老板问。一直放在枕头底下。老张说。老板就起身来到厅里的桌子边,对老张的女儿说:把你爸的工资本还给他。我又没有拿。老张的女儿说。我问过了,老张跟出来说,她不承认。不承认是吧?老板说。说着,老板掏出了手机,我这就报警。随即,老板问老张报警了吗?没,没有,老张说,我只顾哭了。老板挨着老张的女儿坐下,说,你现在还给你爸,还来得及,一会儿警察来了,就晚了。我真的没有拿。老张的女儿说。我知道是你拿了,我还知道是你在那孩子的鞋上钉的钉子,老板说,你知道吗?一个是偷盗罪,一个是故意伤害罪,两个罪加在一起,你至少得关十年,在监狱里十年,十年后出来,你还是个人吗你?你想想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工资本不是我拿的,钉子也不是我钉的……老张的女儿说,在凳子上,她快坐不住了。好了,工资本是你儿子拿的,钉子也是你儿子钉的,行了吧。老板说。本来就是。老张的女儿说。现在把工资本拿出来吧,老板说,你把工资本还给你爸,我这就把你爸接走,这房子就是你的啦。房子本来就是我的。老张的女儿说。那得等你把你爸和那孩子害死以后,老板说,你害死了你爸和那孩子,你也就活不成了。听到老板的这句话,老张的女儿垂下了头,说,他们走了,是不是永远也不回来了?就是你想他们回来,我还不让,老板说,我和你爸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我是你爸的弟弟,所以,我怎么能看着你害我哥不管。那,你就是我叔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叔哩。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哩,老板说,你呀,不傻,就是心不好。 
  老张的女儿看着老板,突然就哭了起来,然后,她就哭着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不一会儿,她拿出了老张的工资本。 
  叔,老张的女儿跪在了老板跟前,你帮帮我,我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你爸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苦,老板说,你爸幸福极了。 
  等你的心好了你来找我。老板说。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老张说。老张一下子就爱上了老板的老家。老张不知道在北京竟然还有如此好的地方。你怎么舍得走呢?老张问老板。我舍不得,老板说,我儿子在城里上大学,二年级啦,等他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我就回来。那……老张说。老板就紧紧地搂住老张,说,哥,我回来,也不让你走,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兄弟。认……老张赶紧说。在老张的眼睛里,就有泪水花花了。老板扭开脸,不看老张。老板把院子里的一切一一指给老张。这是正房,三间,你和孩子就住右边这间吧,是以前我儿子住的,冬天采光好些,床是双人床,比普通的双人床还大,是我自己做的,暖气就在床边上,很暖的,今后我和你弟妹回来,就住左边这间,这间本来就是我们住的;这是偏房,两间,堆了一些杂物:农具和粮食,粮食很多,够你们吃几年的,地里也还种着,农忙时节,我都要回来,一会儿,我把所有的钥匙都给你;这是厨房;这是厕所;这是压井;这棵是柿树;这棵是梨树;这棵是枣树;这棵是苹果树;这棵是香椿树,就是这些了,喜欢吗?喜欢。你喜欢我就高兴。 
  那天晚上,老板和老张聊得很晚,他们分别交换了自己的漫长的一生,两个人算是知根知底了,后来两个人就在一张床的一头睡了,王爱北京睡在他们的中间。他们从两个方向抱着王爱北京。那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都梦见了王小林。在梦里,他们三个人成了兄弟。醒来,老板和老张一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老板离开之前,带着老张在村子里转了转。村子很大,是乡政府的所在地。有市场,卖什么的都有,有饭店,有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还有邮电局,医院、学校和电影院。你的工资本在这里也是可以取的。老板给老张说。当天,老板带着老张,他们还去医院给王爱北京的脚换了药。医生说问题不大,没有感染,很快会好的。医生说孩子怎么不爱说话也不爱动?都是脚上的伤闹的。老板赶紧说。随即,老板把老张带到学校。老板的弟弟对老张很热情,说,孩子就是这村子里的孩子了,今后,上学就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一样。老板的弟弟还说,学校是个中心校,有小学、初中和高中,我们这里每年都有许多学生考上北京的大学哩,村子虽然小,但是教学质量是不错的。 
  就这样,老张带着王爱北京在老板的村子里住了下来。这一年,王爱北京四岁。没有几天,老张就从邻居家里买了两只羊回来,因为老张发现王爱北京喜欢羊。每天,老张就和王爱北京,还有羊,一起在水库边上玩。水库很大,看不到边,几只渔船在里边缓缓地移动着。水库里的水很蓝。天上的云很白。周围的山上长满了庄稼和野花。庄稼很绿,野花很红。老张坐在阳光里既喜悦又忧伤,看着王爱北京和羊。王爱北京学着羊的样子,也趴在地上吃草。看着看着,老张眼睛里的泪水就溢了出来。小林。老张轻轻地叫了一声。这样叫了一声小林之后,老张就看见王小林从水和天相连的地方朝他走了过来。很快,王小林就走到了老张的身边,王小林紧挨着老张坐了下来。你不要为狗儿担忧。王小林给老张说。王小林把王爱北京说成了狗儿。这说明王小林已经知道王爱北京的小名了。王爱北京的小名就是老张的小名。我……对不起你。老张给王小林说。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才对不起你哩,王小林说,我们已经是兄弟了,就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狗儿会好起来的。可是,要怎样,他才能好起来呢?老张问。老张眼睛里的泪水又要流出来了。我们会有办法的。王小林说。 
  老张和王爱北京一起趴在地上学羊吃草,是在和王小林说过话的第二天。老张趴在地上,嘴里衔着一朵小白花,让王爱北京看着他,然后,他很夸耀地把那朵小白花给吃了。老张还把王爱北京驼到背上,他则趴在地上,学马。老张还在草地上翻跟斗。老张的跟斗翻得一点也不好,但是,老张翻得相当认真。有一天中午,水库边上没有人,老张还脱光了衣服,在水里游泳给王爱北京看。老张仰游,老张蛙游,老张狗刨,老张扎猛子。突然,心里一动,老张把自己完全埋进水里。老张在水里数数。老张在水里整整数到了三百。老张在数数的时候,同时张着眼睛,看着岸上的王爱北京。千真万确,老张把王爱北京看得清清楚楚。王爱北京发现水面上没有了老张,而且水里也没有任何动静和声响,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爷爷!爷爷!老张听到了王爱北京叫他的声音。老张才从水里探出头来。老张探出水面的时候,他的脸和胸口都憋红了。老张顾不了许多,他一上岸,就紧紧地抱住了王爱北京。爷爷你不要死。王爱北京在老张的怀里说。我不要你死。王爱北京在老张的怀里继续说。 
  老张才想起他根本就不会游泳,长这么大,他除了在浴池里,没有在别的地方洗过澡。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光自己,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老张捂住下身,紧张地四处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天上的云很白,很白的云中间,太阳很红,很红的太阳下面,水库里的水很蓝,很蓝的水库周围,山上的庄稼很绿。老张轻轻吐出一口气,额头上就浸出了密密的汗水珠子。老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游泳而且还游得这么好了。小林。老张在心里叫了一声。实实在在的,老张一点也不害怕,相反,感觉到了充实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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