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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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2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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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上来了,陈画家指着剁椒鱼头说:“怎么样?不吃先看,像不像幅画儿?”俩人喝酒吃菜,觉得东坡肘子一般,剁椒鱼头味道极佳。 
  陈画家说:“刚才那乱吵的场面,你印象深刻吧?是不是在悉尼很少遇得上?” 
  路先生说:“当然。我都不大习惯这种在公共空间里的争吵场面了。一霎时,我先脸红了,倒好像自己当众尿了裤子似的。” 
  陈画家说:“还有我们这小区外头,村子周边,垃圾总清理不净,也不光这里,城里一些地方何尝不是一样,乱抛东西,往地上啐痰擤鼻涕,永远的脏、乱、差,有人说这个毛病,总得两代人过去以后,才能基本解决。我是赶不上了。你倒好,找了个既安静又干净的地方,远远地来欣赏这康乾盛世。” 
  路先生就说:“你也别以为那边的生活就那么写意。不错,澳大利亚跟加拿大差不多,地大人少,中产阶级为主,家家住得都不错,住单栋小楼带花园的一点不稀奇,是常态生活。不过仔细想起来,一般中产阶级的生活也很枯燥。无非是贷款买栋宅子,每月按规定还贷。平时每周一到周五,夫妻各自开自己的车往各自上班的地方去,来回两三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回到家就累得不行,洗个澡就睡觉。星期五晚上如获大赦,回家前可能跟同事、朋友或者情人去酒吧消磨到深夜,回家倒头闷睡到第二天中午。星期六下午就开车去超市,把下一周要吃的用的买回家,晚上看看电视。星期天往往得修剪花园草坪,清洗汽车,要么全家去趟当地公园或游乐场,晚上破费吃顿不是快餐的饭,但是点菜会非常谨慎,如果是吃西餐,那得狠下决心,才能每人点份甜点。到了长假,也无非是从旅游广告里,挑一条经济上能承受的线路,去旅游一番。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退休,生病,死掉,埋在一处什么墓地,立上块碑。你说这样的人生究竟又有多好?” 
  陈画家就忍不住说:“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定居那里?何不也成为一只‘海龟(归)’?” 
  路先生就沉吟地说:“我说出了我并不喜欢那里的因素。而我喜欢的,没有说,不说了吧……我是为了自己喜欢的那些因素,选择了在那里定居的。”呷了一口酒,问:“你呢?也有机会出去啊。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陈画家就说:“我跟你说了我不喜欢这里的种种因素。除了故土难离这样的大道理,我喜欢的那些,也许是很琐屑的因素,来不及全说,也不说了吧……正是这些我喜欢的因素,让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方式……”他指指已经快吃光的那个空鱼头,说:“正像这劈开的鱼头,向我们显示出了某种哲理……” 
  路先生就呵呵呵笑了:“你醉了吧,只有醉人才会说出如此深奥玄妙的话来……” 
   
  拔丝苹果 
   
  原来保安队宿舍一直安排在物业办公楼的地下室里,这年夏天地下室里渗水严重,墙壁地面总是湿漉漉的,因此后来就搬到了一层的一个大屋子里,这屋子当初不知是怎么设计的,正面完全是玻璃封起的,当中有很大的滑动门,里面虽然很高很大,却没有任何窗户,也许是打算租出去当铺面?一度当过仓库,现在成了保安宿舍。这屋子没有渗水潮湿的问题了,原来在地下室分三小间住的保安员,统统住进来,搬来九张上下铺的钢架床,外加冯团长的一张单人铺——作为队长他享有的特权除了睡单人铺外,还有一张两头沉的三屉桌,三个抽屉放保安日志什么的,算是公用,那两头沉却单由他使用。这大屋子现在一边靠墙放着五架上下铺,一边放着四架,放四架那边空出来的位置,斜放着那张两头沉三屉桌,上头搁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上顶着一台VCD机。对门的后墙那里,则是队长的单人铺,特别显眼。此外,有些折叠椅,平时全整齐地倚内墙放着,晚上允许不当班的人看电视、光盘时,取来坐着。最近还添了一张折叠桌,不用时也倚墙安放,不过那并不是给保安队员们使用的。搬到这间大屋以后,在玻璃墙门里面,挂上了可以将其完全挡住的蔚蓝色布幔,白天也遮住里头。这间屋门朝北,整天不见阳光,何凯说它是“地上的地下室”。虽然解决了躲避潮湿的问题,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就是鞋臭的问题,原来地下室是当中有走廊,队长命令所有人晚上洗完脚,只许穿干净拖鞋进屋,白天穿的鞋子一律搁在走廊里头。现在洗漱解手还让去地下室,睡觉前脱了鞋子却不好放在屋外檐下,因为那就暴露在业主们眼里了,可怎么办呢?后来还是何凯提了个合理化建议:在进门的一侧安放了一只封闭式的鞋柜,严格地执行脱鞋入柜的规定,这样总算不至于鞋臭满屋。这些从农村来的小伙子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为的是管吃管住之外,每月能挣五百块钱——当然,班长能多一点,最多达到五百八,而队长能挣八百。 
  何凯当然知道门岗跟业主发生冲突的事,但他没有过去参与,也不仅是因为他晚上九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在这保安队,一贯采取“上岗认真,下岗不问”的处事态度。他们的宿舍虽然搬出了地下室,但准许他们使用的盥洗室和厕所,以及存物室,都还在地下室里。存物室里有一溜简陋而结实的木柜,他们每人使用一个,锁头钥匙自己准备。天黑了下来,何凯去地下存物室,打算在那里把身上的保安服换成便装,他有一件前几个月在康垡镇商店买来的米黄底子咖啡格子的茄克衫,胸口上有鳄鱼图案,他懂得鳄鱼是名牌,也懂得这件鳄鱼是假的,而保安队其他小伙子多半对此双不懂,这也许就是他文化水平比他们都高的一个小小例证吧! 
  何凯进了悄无人声的地下室,走廊灯坏了一半,幽幽的。存物室的门永远是不锁的,他推开就顺手按灯键,灯猛一亮,他喊出来:“你吓我一跳!”那是穿着全套保安服的侯伟,正站在他自己的那个木柜前,大概是刚放进什么东西,才锁好;灯亮闻声,侯伟扭回头,惊悚地望着何凯。何凯并不在意,走向自己的存物柜,他听见侯伟嗫嚅地跟他说:“我……回来上厕所小便……”他就知道侯伟是怕他向队长汇报,因为按规定值班时间里是不允许来存物室处理私事的,就一边开自己的柜锁一边说:“大尾巴,你真像电视剧里的小特务!你以后别这么缩头缩脑的行不行?”侯伟在他开锁的时候已经走掉了,何凯取完衣服也就把大尾巴忘记。 
  何凯到宿舍换衣服。那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忽然声音先至人随到,蔡宪和另外两个人,全都吸着香烟,大大咧咧地进了屋。“蔡总!汪总!”何凯乖巧地迎上去。任何一位副职,称呼他们时都一定不要带出副字来,以后他如果当上副队长,那不管冯团长爱不爱听,所有队员一定都称他何队长,甚至就简称队长,他也会安然接受。那汪总是物业公司负责财务的副总经理,第三位何凯没认出来,有点像园外村街上哪家建材店的老板。何凯不等他们吩咐就麻利地把那张折叠桌拿到屋子当中架好,又去拿四把折叠椅摆放四边。汪总把夹在胳臂里的东西递给何凯,何凯更麻利地进行处理,原来那包在外面的是一方厚绿呢布,里面则是一匣骨粉制的麻将牌。铺好绿呢子布,取出麻将牌,把空盒子放到那边三屉桌的一只抽屉里,再从那抽屉里取出四包雀巢三合一速溶咖啡,四只一次性纸杯,何凯说:“我这就去食堂拿暖水瓶。”转身要走,蔡宪命令他:“我们三缺一,你去把幡爷叫来!我知道他在那单间里哩!” 
  何凯出宿舍十几步,停住,深呼吸,心里悻悻然。自从宿舍从地下室移到这间大屋,蔡宪就把这里当成了约人赌牌的地方。蔡宪在这榆香园里有套单元,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赌?他家里人怕吵?不值勤的保安队员晚上就睡在牌桌周围,难道就可以吵吗?为了不让业主看见?业主一般确实不会到这宿舍里来,也不至于大晚上的从外朝里张望,何况还有大布幔挡住……但业主看见了又怎么样?一些业主单元里,大白天还开赌局呢!对了,一定是觉得保安队员宿舍里最安全,从哪方面来说都更安全,尤其是一旦有公安局查赌的来,门岗首先会用对讲机向他报告啊……反正,欺负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小保安!冯团长心里也明白这个,有回蔡宪他们来搓麻,大半夜的还让冯团长起来给他们去叫醒狐狸,给他们做夜宵,冯团长揉着眼睛往外走,在甬路上跟值勤的何凯差点撞个满怀,冯团长骂了声:“不是些东西!”路灯光下,何凯从冯团长眼睛里看到的,全是愤懑,那当然并不是针对他何凯。但冯团长既在人家屋檐下,身高也只能做矮人,那些速溶咖啡和一次性纸杯,就是冯团长自费奉献的,也不知究竟讨得到几分好! 
  何凯朝榆香居走去。接着想,既然三缺一,索性就把狐狸约来岂不痛快!但蔡宪觉得狐狸跟他们这些人不是一个层次的,所以从来没约过狐狸,再,也知道狐狸是个赌王,赢多输少,难对付……狐狸晚上就睡在饭馆单间里,有时去找狐狸做夜宵,他那里也约着人赌呢,也想点补肚皮,因此倒也不厌烦…… 
  何凯从榆香居返回,提来一个大暖水瓶,说:“幡爷说他一时来不了,让您先请别的人。”蔡宪就说:“这回包的小姐就那么难舍?邪兴!”这时蔡宪打手机约来的另一人进了屋,好,牌局立马开始!何凯给他们冲好咖啡一一递过去。 
  那咖啡的气味,闻起来好香。何凯还从来没喝过。有一天半夜,蔡宪他们算完输赢走了,一直没睡着的何凯,在一片战友的鼾声里,看见侯伟从那边下铺跳起来,几步蹿到那折叠桌前,把人家丢弃的纸杯一个个仰脖朝嘴里倒,偷饮那剩咖啡呢!他就忙闭上眼睛,一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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