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小说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果戈里小说集-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可是── 一切都完了!
  他向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投了一瞥…并且是怎样的一瞥啊!如果这一瞥被赋予发生实效的力量,那么,它会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化为灰烬的。客人们懂得这一瞥,赶紧把他们分开。于是这个人,这个不问一问疾苦就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女乞丐的温柔敦厚的模范,在可怕的狂怒中跑出去了。情欲会引起这样强烈的暴风雨!
  整整一个月听不见关于伊凡·伊凡诸维奇的任何消息。他关在自己家里。祖传的箱子被打开了,从箱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来呀?钱币!古老的、祖先传留下来的钱币!可是这些钱币就转到代书人的污迹斑斑的手里去了。案子移到了高等法院。伊凡·伊凡诺维奇只有在接到明天案子就将宣判的快乐的消息的时候,才对外界望一眼,决心走出屋子去。唉!从那时候以来,法院每天都通知说案子明天就要结束,这样已经继续有十年了!
  五年前,我乘车经过密尔格拉得城。我去时正赶上恶劣的季节。那时候是秋天,和秋天连接在一起的是阴郁而潮湿的天气、泥泞和雾。一种不自然的绿色的、烦闷的、不断的雨水的产物 象一层薄薄的网似的笼罩在原野和田垅上,这绿色对于原野和田垅是这样地不相称,正象老头子撒娇作态,老太婆佩戴玫瑰花一样。当时天气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天气沉闷的时候,我也感到沉闷。可是尽管这样,当我乘车走近密尔格拉得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一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老天爷,多少回忆在我脑子里翻腾啊!我有十二年不曾看见密尔格拉得了。当时,这里曾经有过两个稀有的人物,两个稀有的朋友,生活在令人感动的友谊中。多少著名之士亡故了啊!法官杰米央·杰米央诺维奇那时已经不在人间;斜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也早已下世去了。我乘车垣人主要的街道,只见到处竖着一些上端绑着草把的竿子:一种什么新的设计规划在实施中!几幢茅屋被拆毁了。围墙和篱笆的残骸凄凉地耸出着。
  那天正是节日,我叫我的那辆盖着草席的篷车停在教堂前面,我俏悄地走进去,所以谁都没有口过头来。其实,也不可能有谁回头。教堂是空空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显然,连那些最信神的人也都对满街的泥泞望而生畏。在这阴霾的,宁可说是萎靡不振的日子里,几枝蜡烛的光芒显得古怪而令人不舒服;昏暗的廊庑是阴惨惨的;嵌着圆玻璃的椭圆形的窗户淋着雨水的泪滴。我走到廊庑那边去,对一个白发苍苍的可尊敬的老人说:〃借光,跟您打听一个人,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还活着吗?〃这时候,圣象前面的一盏长明灯毕剥一声燃得更亮了,光笔直地落到我的邻人的脸上。当我仔细一瞧,看到了,副熟稳的面貌的时候,我是多么惊奇啊!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可是,改变得多么厉害!〃您身体还好吗,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看模样儿您老得多啦!〃〃是呀,老啦,不中用啦。我今天刚从波尔塔瓦来。〃
  〃您说什么!这么坏的天气,您上波尔塔瓦去来着?〃──〃有什么法子呢!打官司……〃听着这话,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注意到这声叹息,接着就说:〃您放心,我得到确实的消息,案子下星期就可以判决,当然是我胜诉。〃我耸了耸肩膀,便又走开去打听伊凡·伊凡诺维奇的情况去了。
  〃伊凡·伊凡诺维奇在这儿:〃有人告诉我,〃他在唱诗席上。〃那时候我就看见了一个瘦瘦的姿影。这是伊凡·伊凡诺维奇吗?脸被皱纹盖满了,头发全白了;可是,皮袄还是同样的那一件。经过最初的寒暄之后,伊凡·伊凡诺维奇堆着满脸的微笑转向我,那种微笑总是非常适合他那张漏斗形的脸的,说:〃要不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什么消息?〃我问。〃我的案子明天一定要判决了。法院传出了确确实实的消息。〃
  我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向他道了别,因为我这次出门是为了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又坐上了篷车。
  在密尔格拉得以快马著名的几匹瘦弱的驾马往前走去,深陷在灰色的泥淖里的蹄子发出使耳朵听起来不舒服的声音。大雨倾流如注地淋着坐在驭者台上那着草席的犹太人。涅气浸透了我的全身。黯澹凄凉的关卡和有一个残废兵在里面缝补自己的甲胄的岗亭慢慢地闪过去了。又是那一片有些地方黑黝黝地翻掘过、有些地方呈现出绿色的同样的原野,湿淋淋的白嘴鸟和乌鸦,连续不断的雨,暗淡无光的哭泣般的天。──诸位,这世上真是沉闷啊! 


上一页 目 录下一页 

□ 作者:果戈理 满涛 译

 
  
 


外 套

 
  在部里……但还是不要说出是哪一部好些。再没有比各种部,团,办事处,总之一句话,再没有比各种公务员更容易闹脾气的了。现在每一个个别的人。都认为侮辱他就是侮辱整个社会。据说,最近有一个县警察局长,不记得是哪个县的了,递了一张呈文,呈文里明明白白写道:国家法纪濒于危殆,他的神圣的官名随便让人糟蹋。作为证据,他把厚厚一大卷传奇稗史添附在呈文后面,每隔十页就有一个县警察局长出现)有些地方还写他喝得烂醉如泥。因此,为了避免引起不愉快起见,我们不如把这里所要讲到的部叫作某部。这样,在某部里,有某一官员当过差,这官员不能算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矮矮的身材,有几颗麻子,头发有点发红,甚至眼睛也象有点迷糊,脑门上秃了一小块,两边腮帮子上满是皱纹,脸色使人疑心他患痔疮……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彼得堡气候的不是。至于说到官衔(因为我们这儿开宗明义就得说明官衔),那么,他是所谓一辈子的九品文官,大家知道,有着欺凌不会咬人的人的值得赞美的习惯的各式各样作家们,对这些人是不惜尽情加以嘲弄和奚落的。这官员姓巴施马奇金。光凭这个字,就知道原来是从巴施马克①变来的;可是它在哪一年,什么时候,怎么样从巴施马克变来的,可就无从查考了。他父亲,爷爷,甚至妻舅和全体巴施马奇金家的人,都穿长统靴,每年换两三口底。他的名字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读者也许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古怪,别出心裁,但我可以保证,决没有人搜索枯肠把它想出来,而是自然而然演变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起别的名字。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是在三月二十三日深夜降生的。故世的母亲,官员的老婆,一个贤慧的妇人,已经准备妥当给孩子受洗礼。母亲还躺在门对面的一张床上。右首站着教父,一个出格的好人,在枢密院当股长的伊凡·伊凡诺维奇·叶罗施金;还有教母,巡长的老婆,一个具有稀有美德的妇人,亚林娜·谢苗诺芙娜·别洛勃留希科娃。人家给产妇三个名字,任她挑选一个:莫基雅,索西雅,或者用殉教者霍慈达札特的名字称呼孩子。〃不行,〃死者想,〃全是这样讨厌的名字。〃为了讨她喜欢,人们把日历翻到另外一个地方;又出现了三个名字:特利菲里,都拉和瓦拉哈西。〃真倒媚,〃老太婆说,〃全是些什么样的名字,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名字。要是瓦拉达特或者瓦鲁赫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什么特利菲里,瓦拉哈西,又翻过一页──出现了巴甫西卡熙和瓦赫季西。〃得,得,我明白了,〃老太婆说,〃这一定是他命该如此。既然这样,就叫他父亲的名字好了。父亲叫亚卡基,儿子就也叫亚卡基吧。〃这样,就有了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①。孩子受了洗;他在这当口哭了,扮了个鬼脸,仿佛预先知道他要当九品文官似的。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我们这样交代,为的是让读者可以明白,事情的趋势不得不如此,给他另外起个名字是决计办不到的。他在哪一年,什么时候进部里当差,什么人举荐的,这一点谁都不记得了。不管换了多少任部长和各种长官,总看见他坐在老地方,采取同样的姿势,干同样的职务,总是一个抄写文书的官儿。因此,后来大家都相信,他准是穿了制服秃了头顶原封原样生到世上来的)部里的人对他一点也不表示敬意。当他走过的时候,看门人不但不站起来,甚至也不对他望一眼,就当是一只普通的苍蝇飞过接待室一样。长官们对待他冷淡而又杨暴。有一个副股长一直把公文墅到他鼻子前面来,也不说一声:〃请抄一遍,〃或者:〃这儿有一份怪有趣味的案卷,〃或者添上 
①亚卡基是孩子的本名,亚卡基耶维奇是他的父称,意即亚卡基之子。
一些在教养有素的机关中常说的悦耳动听的话。他一手接过来,眼睛只盯住公文,也不瞧瞧谁递给他,人家有没有权利这样做。他接过来,就动手抄写。年轻的官员们,尽量施展出他们全部公务员的机智来嘲笑他,挖苦他,当面讲述关于他,关于他的房东大太,七十岁的老太婆的种种捏造出来的故事,说房东太太打他,问他们多咱结婚,又把碎纸片撒在他头上,说是下雪。可是,亚卡基·亚卡基耶维奇一句话也不回答,好象他面前一个人也没有似的;这甚至也不影响他的工作:在一阵纠缠中,他没有抄错过一个字。除非玩笑开得太厉害,人家碰他的胳膊时)妨碍他干活儿的时候,他才说:〃让我安静一下吧,你们干吗欺负我?〃在这几句话和讲这几句话的声音里面,有一种不可恩议的东西。在这声音里面,可以听到这样一种引人怜悯的东西,一个就职不久的年轻人,本来学别人的样,也想取笑他,忽然竟象被刺痛了似的停住了,从此以后,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变了样,变得跟从前不大相同起来。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使他疏远了那些从前被他认做体面的上流人物而来往甚密的同事们。以后有一个很长的时期,在最快乐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