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那年那月的事- 第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何小波慌忙连连摇摇头说:“我可算不上什么专家。我是金相系的,不是学冶金的,更没有实际经验,炼钢的实践经验恐怕还不如您呢!”
  邹晓风笑了笑说:“你到会推了一个干净!你是不是钢院的大学生啊?是,就该比我们这些吃木材这碗饭的强!你别给我强调客观,今天你非要给我说说,咱厂炼出的钢到底怎么样?”说完燃起了一支烟,眯起眼看着他。
  何小波抓了抓头皮,头也不敢抬地说:“行,我看还行。”
  没等邹晓风说什么,围在一旁的人便吵吵起来,这个说:“当然行啦!这还用说嘛!”,那个说,“你不说说这是谁炼出来的?是咱们邹书记炼出来的,错不了!”……
  邹晓风的心情格外高涨,仿佛他亲手刚刚炼出的不是钢,而是金子,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望着四周与他同样兴高采烈的群众,他扯着嗓子为大家鼓劲说:“咱们现在是炉里炼钢,炉外炼人!烘干组的同志们要再加一把劲,力争二号炉尽早开炉炼钢,到时两个炼钢炉要展开竟赛,比一比哪个炉出的钢多。供料组的同志也要再努一把力,保证让我们的炼钢炉吃饱,吃好!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啊?”
  “有!”,几十口人的回答是那样的响亮,群情是那样的激昂。那是心声,只要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没人会怀疑那只是源于一时的冲动。
  激昂过后是行动,跳动过快的心恢复了正常,最先心里发毛的是供应组的人们。他们的任务是为小高炉去“寻食”,要为炉子吃饱、吃好,去操心劳神。土高炉如同是能吃废铁的怪物,肚皮能吃得很。如今的北京城,到外浓烟滚滚,到外是这种大肚皮的怪物,为它们“寻食”的人更是随处可见。捡块废铁的难度已不亚于捡个金条。据家住土城附近的职工讲,前两天他们放弃的那两座地堡,已早被别的单位盯上了,几十口子人在昼夜不停抡开铁锤玩命地砸,投入的力量至少是他们的三倍。
  孙广财听到这消息后得了理,在头头脑脑面前给供应组的人上了不少回的“眼药”。不少人后悔得一个劲地骂街,后悔不该为这小子消脏灭迹,将孙广财弄来的那捆铁丝网都剪成了碎头儿。谁都能闻出那东西有股子“贼性味”,那捆铁丝网没用过谁看不出来,不是他偷来的才怪!
  李宪平午饭前赶回了厂。上午他去区工业部开会,在区委大院亲眼目睹了炼钢的场面。区委大院里矗起了三座小土炉,样子与曙光厂的大同小异。一位副区长亲自担当了炉前工,在熊熊的炉火前挥汗如雨,那情景令他激动万分,那可是一位延安时期的老八路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土炉炼钢,平日他吃住在厂里,不开会很少出厂门,全民大炼钢铁的情景他只是从报纸和广播里了解到的那些。
  邹晓风见了李宪平,兴奋地一指他身后的那堆坨坨说:“看看吧,这全是上午炼出来的!怎么样,和你在区委大院里见到的差不多吧?”
  “简直一模一样,像一个妈生出来的!”李宪平上前看后兴奋地说。
  邹晓风咧着大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放心啦。下午可就看你的了,人家老谷下了夜班没走,硬是炼完了一炉钢才回去休息。”听得出来,他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因为两台炉子的鼓风机山响,人们相互之间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跟打架一样。再看他的脸,也早被汗水勾成了鬼脸。整整一个上午,始终是他与石国栋,何小波充当炉前工。
  李宪平心疼地拍拍邹晓风的肩说:“下午瞧我的,我吃过饭就来接班。你也要注意点儿你的腰伤!”说完他环顾左右扯着嗓子喊道,“同志们辛苦啦!今天中午吃猪肉包子,我待会儿让食堂的同志给大伙儿送到这来吃,好不好?”
  人们听了,立刻撒欢地叫了一声好。
  李宪平心满意足地走了。不知为什么,这一开展炼钢,又使他找到了战争年代的感觉,下面的工人仿佛就是战士,他依旧是冲在前面的连队指挥员。如今连每天吃什么伙食都要制定好,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很多。老实讲,上午在区委大院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些炼出的坨坨时,那是不是钢,他的最初反应是怀疑的。他虽然没瞧见过刚出炉的钢,但他心目中的钢不是那般丑陋,如此暗淡没有光泽。但一看到那是出自令他敬仰的老前辈之手,聚在炉前大大小小的领导又都是如此精神贯注,如此斗志激昂,他立即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感到脸红。他在暗暗对自己以责问的口气自答:怎么能不是钢呢?这么多的领导会错吗!全市,全国能同犯一种错误吗!成千上万的专家能容忍指鹿为马的情景出现吗?绝对不能!
  自从曙光厂开始投入到全民炼钢的行列以来,李宪平比过去更注意读报,收听广播。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耳机子收听电台的广播,睡得再晚也要坚持将白天顾不上看的报纸浏览一遍。电台,报纸上天天有小土炉炼钢大显神威的报道,时常有土高炉炼钢“放卫星”的喜迅,凡是此类的新闻他总是细心阅览,静心收听。常常因读到或听到这些令人振奋的喜迅激动不已,夜不能寐。
  令李宪平印象最深的是前不久人民日报一篇有关山西省孟县的报道,文章说:孟县人民大办重工业的壮志鹏程万里,直上云霄,全县的钢铁产量按人口平均计算,明年将压倒英国。文章除了介绍孟县的土高炉在全民炼钢中如何大显神威,全县在大跃进中建起的一百多个土水泥厂如何高产等等之外;还特别介绍了该县明年的规划:明年的钢铁产量按人口平均将超过英国。就为这篇报道,他心潮起伏,激动地久久不能入眠。
  孟县在李宪平的革命历程中是个值得他怀念的地方,在解放太原的战役中他所在的部队在孟县附近打了一场硬仗,战斗中担任副连长的他负伤失去了知觉,醒来时他已躺在了野战医院,地点就在孟县。他记得那个地方,那是个贫穷的山区,一个女人只能换30个鸡蛋的地方。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他能不激动万分吗!
  但平静下来之后,他也曾为那篇报道的真实性在心中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号。全县在大跃进中一下冒出了一百多个水泥厂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也是个厂长啊,无何不知办厂的艰难!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办个厂尚且不易,在孟县那样的山区又当如何?那里办厂子的容易劲越琢磨越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从身上随便拔根毫毛放在手心一吹就变出来了。再琢磨,那个赶超英国的规划也显得过于随意了,从报道中看,孟县的炼钢,炼铁也是大跃进中刚起步的,文中只见土高炉如何神通,并没写其产量,想必是总产量尚不足以服人。但来年的规划却是一步蹬天,钢铁的人均产量一下子要超过英国。这份壮志直上云霄的规划是如何制定的,重要依据又是什么一笔带过了。
  李宪平心中的这个问号像个具有两张面孔的小精灵,时隐时现,折磨着他;时而那个问号会变成邹晓风或周部长,在批评他与组织不能保持一致,对党怀有二心;时而那个小问号又会变得面目全非,全是一些他最厌恶的嘴脸在说着疯话,假话。
  最令他苦恼的是,心中的这些疑惑不能对人倾诉,连最信任的人也不能。邹晓风可以说是与他最知心的战友,同事了,虽然他一百个放心对方永远不会抓他的辨子,但邹晓风显然不愿与他展开深入的交流,尤其是有关方针政策上的话题。能体谅到,邹晓风既不愿意自己说错话,也不愿听他说错话,他们在一起争论什么问题时,一旦他的话说得要出格了,邹晓风就会及时将话拉回来。那个谁也看不见的线线,格格,邹晓风能把握得很准。
  在他心目中,区工业部的周彦琪部长,是位很有魄力,敢作敢当的领导干部,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思路总与这位周部长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喜欢与这位领导交谈,即便有时是挨批评也是痛快的。但在周部长的身上,他又时常能体验到与邹晓风某些相同的东西。例如,周部长最初对曙光厂炼钢是持否定态度的,但很快他又变得积极起来。这次开会见到他,问起曙光厂的小土炉他是津津自道,还向他们提了好多的建议。
  邹晓风曾担心的事在李宪平刚刚接班就出现了,炉里的钢怎么烧都化不成钢水了,成了抱成一团的“胶皮糖”,还不如糖稀。扯都扯不断。
  交过班的邹晓风并没离开现场,他是想带一带新手,看着李宪平他们出过一两炉钢再回去休息。李宪平担当的是炉前工的角色,他在炉前的一招一式都是从邹晓风那里学来的,但似乎小土炉并不给他面子,填进炉膛里的废铁就是化不成水,形成了一团软棉棉的皮糖状,翻不动,分不开。一炉钢已烧了两炉钢的时辰,里边仍是一副胶皮糖。由于又是火烤,又是心急,不大功夫李宪平便满头大汗了,换上了邹晓风依然如故。
  李宪平退到一旁擦着汗,他望着邹晓风对着炉火一个劲地发狠,打趣地说:“我还以为是炉子对我认生呢!敢情换上老手还是这个德行。”他说完没一个人发笑,不知是鼓风机的响动大太,人们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还是人们没心思笑,反正没人发笑也没人搭腔,全看入了神。
  有人替下了邹晓风,接过勾子跟炉膛里边的“胶皮糖”较劲。任何人对着炉口站上两三分钟都会汗流浃背,脸被烤得生疼,如同要脱皮的一种感觉。炉前放着一盆凉水,人们到炉前时要先往脸上撩几把凉水。邹晓风退到一边擦脸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碰一下脸皮都会钻心的疼,疼得他一时顾不上说话。况且在炉旁说什么都要扯开嗓门,他的嗓子早就喊哑了。他不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宪平将他拉到一边,离两台怪声怪气的鼓风机远了一些,问道:“这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