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一样高-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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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一样高-姚鄂梅-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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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不用追问,也不用解释,就像康赛突然间在他的胸腔上凿了个孔,一瞥之下,我们已经彼此了然。我说康赛,你找了一份多么好的工作呀。当然,我知道,这份工作是没有报酬的。  
  康赛接着告诉我他是怎样找到这份工作的。他说小西,你还记得我以前向你讲过的一个梦吗?我梦见了一片很美很美的树林,是那种只有参天古木,没有一丝杂草的树林。梦见树林也没什么奇特的,奇特的是我看见每一根树干上都贴着一首我的诗,每一个从那里路过的人,都停下来认真地读一两首,然后默默地离开。那种情景真让人感动,静穆的树林,默默无声的人流,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古老的树干上贴着一张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很疏朗地印着一首首小诗。我还清楚地记得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用歌声走路的人/小鸟是我此生的伴侣。 这两句话多么奇怪呀,不过放在一起很好看,念起来也很好听。你想,人们每天早上在公园里读到这样一两首诗,再去工作,学习,谈恋爱,久而久之,他们的心情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搬到城里后,我在一次闲逛时发现了这片树林,马上就想起了那个梦,我不得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当时我就去陶乐找你,我想和你一起做这件事。可是你不在,你和阿原到沙漠里去了。康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看到他脸颊上的咬肌蠕动了一阵,他接着说,我只好一个人去干了,我打听了好几个部门后,被人指点到一个很僻静的小办公室。一个中年男人接待了我。我颠三倒四地向他说着树林,诗歌,行人,心灵,没想到他不仅认真听了起来,还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他放下报纸,双手支着两颊,盯着我说什么什么,小伙子,说慢点,我没弄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我有点泄气,你知道我的表达总是有问题。我决定换个方式,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向你借一棵树。我要把我的作品贴在上面,这样,每天经过那里的人都会读到一首新诗,很短小、很精美的。这样他们不进书店,不买新书,也能有同样的收获。当然,我会很注意卫生的,我会把每天换下来的诗歌收集起来,不让他们到处乱飞,破坏整洁的环境。你看,我们一起合作,你美化的是环境,而我美化的是心灵,我们加在一起,世界会因此而有一些改变的。  
  中年男人忧郁地笑了一下,问我,你写诗?  
  我说是的,我是个诗人,除了写诗,我什么也不会。小西,你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自称是个诗人。  
  中年男人摸了一会儿下巴,严肃地说不行,我不能借给你一棵树。  
  我急了,我说我不会损害你的任何东西!  
  中年男人说我知道,你听我说完,我不能借给你一棵树,我要把那一片树林全都给你,全都给你!  
  小西,你知道我当时有什么反应吗?我一把抱住了他,久久不放。他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带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流了一地。他真是个好人,小西,他的办公桌被我弄得一塌糊涂,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慷慨?你为什么不像那些人一样,对一个自称诗人的家伙嗤之以鼻?你为什么会对诗歌感兴趣?  
  他递给我一杯水,说我对诗一窍不通,我也不喜欢诗,可我儿子他喜欢诗,他也是个诗人。  
  我简直大喜过望,来新疆这么长时间了,乌鲁木齐的诗人我还一个也不认识。我对他说,能不能让我和你儿子见一面?我很想和他见面,这个世界上,只有诗才会把诗人们连在一起。  
  可他却说,他已经死了,他为一个女孩子自杀了。  
  康赛领着我在林间穿行,树林被我碰得簌簌作响。走了好一阵,康赛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小西,为什么生活中总是诗人在受到伤害呢?  
  也许是诗人太敏感吧。  
  我也算个诗人吧,为什么我就不敏感呢?你和阿原恋爱这么久,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我太迟钝了。  
  康赛终于提到这件事了,我们终于要来面对这件事了。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也许我根本没有任何错误,可我仍然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康赛,有时候我会很脆弱,很愚蠢。我会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面前感动。  
  不要说了,不要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开始的,其实我老早就应该有感觉了。我只是不相信,我不相信小西居然会和一个男人恋爱,会和一个男人上床。我以为,我一直以为,小西真的与众不同,她不会去走那条人人都在走的路,我真是太愚蠢了。  
  康赛,对不起。  
  阿原对你好吗?当然,我看得出来,他那么忙,居然抽出时间带你去沙漠,他比我强。我这个人百无一用,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你应该和阿原这样的人在一起。  
  康赛,我从不觉得你无用,一个为诗歌而生的人,他干什么都是浪费,干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很滑稽,很不相称。  
  其实,搬家的第二天我就回到陶乐去了,我惦记着田里的那些事情。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你留的纸条。你知道我当时有什么感觉吗?直到现在我也形容不出。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我又不相信。我在地上坐了好久,想到口袋里正好有晏子让我去买床垫的钱,想也没想,爬起来就往车站跑。你大概不知道,我真的找到你们了,我还在你们的帐篷周围走了几圈。但我最终没有去打挠你们,我在塔镇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来了。  
  我想起了那天帐篷外面神秘的簌簌声,我们躲在里面惊恐万状,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是康赛。  
  小西,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有诗歌了。以前,我还有小西,可小西现在是别人的了,我只剩下诗歌了。康赛突然转过脸来,眼眶红红的。  
  强忍住眼泪,我在想,我到底该在什么时候告诉他阿原结婚的事呢?  
  康赛,诗歌比小西重要得多。你有诗歌就够了,小西算什么呢?小西一文不值,小西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看到康赛的新诗呀。  
  那你就多到树林来走走吧,我不会再把我的诗寄出去了。与其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才被他们发表几首,不如我直接贴到树林里来。  
  康赛,你真的不再投稿了吗?你的意思是你要从此在诗坛上消失吗?  
  小西,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不断地问自己,康赛,你到底是爱诗歌,还是更爱诗歌带给你的荣誉?想了又想,我觉得我只能做一个单纯的诗歌爱好者,我仅仅是喜欢她,无条件地爱她。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自自然然地流淌出来好了,就像天上下雨,小鸟唱歌,大风吹过,为什么还要忐忑不安地等待别人的审判呢?她看中我,驻足在我内心,这是诗歌女神对我的恩赐,我只管按照她的暗示唱出来就行了。如果我一定要让人家知道我在写诗,告诉人家哪些诗是我写的,那就只能说明我并非热爱诗歌,而是对诗歌有所图谋。  
  所以你把全部寄托放在了树林里?                    
像天一样高 
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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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觉得这里是我和我的诗最好的归宿。  
  和康赛一直呆到将近中午,该回去给我的小主人做午饭了,我不得不告诉康赛我在给人做保姆。康赛吃惊地看着我,小西,你在做保姆?陶乐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你一直呆在陶乐呢。  
  没什么,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吗?打短工其实是最好的生存办法之一。一年当中做三四个月短工,再加上陶乐的收成,所有的开销都足足的了。  
  我决定快点离开,再呆下去,我会控制不住将那些事情告诉康赛的。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现在的这份工作。每天晚上,等那家人全都就寝后(谢天谢地,他们是一家有着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方式的人),我铺开稿子,将台灯拧得暗暗的,悄悄地开始我的写作。上午和下午,我抢着干完全天的活儿,以便抽出中午的时间,和康赛在树林里见面,一边帮他揭下旧作,换上新作,一边跟他在树荫里闲聊。  
  我发现康赛又添了一个新的毛病,他变得不爱惜自己的作品了,也不喜欢在标题下面署上自己的名字。他大概觉得写过了就完了,表达过了就行了,所以他总是将那些精美的短诗随手揉掉,有时还拿去当擦屁股纸。看来看去,我觉得太可惜了,就悄悄替他收集起来。  
  我说,你发表在刊物上的作品由晏子收集,发表在树林里的作品由我收集,将来两个人合起来,就是你的全集了。  
  在一棵带石凳的大树下,放着一只小小的书报夹,一个写字板,一个水壶,还有一条旧毯子。康赛双手叉在腰上,环顾四周,踌躇满志地说小西,如今这里就是我的王国。  
  他还说,那个批给他这片树林的中年男人到这里来看过他,他在康赛的王国里坐了近一个小时。他让康赛给他讲讲诗歌。他始终弄不明白。他是农民的儿子,没读什么书,他的妻子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至今还在一个工厂里做临时工。他们家从来没有买过书,更别说会有一本诗集。可是,他们的儿子却出人意料地喜欢上了诗歌这个东西。诗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儿子为什么要去喜欢这个东西呢?他记得,自从儿子开始没日没夜地读那些分行的文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再也弄不懂自己的儿子了。他为儿子之死调查过,他以为那个女孩应该为儿子的死负起一定的责任来。他费尽周折找到了那个女孩和她的一些朋友,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她仅仅认识他的儿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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