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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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4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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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他们的女儿小兰回来了。小兰在县城里读高三,明年该考大学了,因为功课的紧张,她三周或四周才回家一次。从县城到小村一天有两趟公交车呢,可刘云志怕她等车赶车的着急,又嫌那私人车肮脏拥挤,从来都是自己开车接送。两年前他买这个面包车就含了这样的用意。小兰是他的掌上明珠,为了小兰,他什么都舍得。 
  小兰初中时和东海小美都是同学,同届不同班。她那一届考上县一中的没有几个,小兰是那几个学生中分数最高的。小兰在一中的学习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同届六百名学生中,她一直排在前十几名上。班上开家长会的时候,刘云志总是穿戴干干净净的,早早地就赶到学校,他坐在小兰的座位上,小学生似的听着老师讲话,当老师夸奖到小兰的时候,他心里的那份美气和骄傲真是无法形容。老师对他说,小兰那样的成绩,再加上把劲,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考上北大或清华很有希望。县一中是全省的重点中学,每年都有学生考入北大清华。
  小兰一进院,宝金就咋呼起来:“你怎么今日个回来了?” 
  小兰说:“昨个傍晚想回来,没赶上车,打我爸的手机,他又关了机。” 
  “你不是这周不回来吗?” 
  “我突然心里发烦,担心着家里有什么事,我爸没事吧?” 
  “没事,有点感冒,在屋里躺着呢。” 
  小兰几步进屋,刘云志听见院里小兰说话,就折身坐起来了。 
  小兰上前摸他的额头,说:“还是有点热。”刘云志也抬手摸一下,说:“不碍了,好了。”想下炕穿鞋。 
  宝金一下按住他说:“你看你这人,刚才还蒙着大被呢,这么会就好了,小兰是神仙哪?” 
  小兰也叫他躺回去,说晌午了,她和妈去菜园里摘菜椒,包饺子吃,她知道刘云志最爱吃菜椒馅的饺子。 
  宝金和小兰一出院门,刘云志就下了炕。 
  小兰回家的周末,是他们全家人的节日,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情况,刘云志接回小兰就不再出车了,他和媳妇宝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围着小兰转,和小兰说话。每次回来,小兰都要去菜园,他们两口子也陪着去。菜园在村边地头上,当院大的一块,围了一圈树枝子栅栏,里面有两架黄瓜两架西红柿一架豆角,还有几畦茄子辣椒韭菜。这些蔬菜自己吃不了,就东家西家地送,也卖一些。小村往南五里地是孙庄,孙庄有个早市,宝金有时候就用草筐背一些韭菜黄瓜的到早市上去。或吃或卖,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要紧的是他家有这个小菜园。弄个小菜园是小兰提议的,不是这样,刘云志是不干这事的,新鲜蔬菜一年不断,稀烂贱的,哪里都能买到,他费这个事干什么呢?再说他两口人,能吃多少菜呀。小菜园是小兰的乐园,她每周回家都往那儿跑,跟着一块撒种,一块锄草,小兰说,小菜园既让她休息了脑子,又让她锻炼了身体。瓜菜长成的时候,小兰就去采摘,那时她管那小菜园叫采摘园。她戴个大草帽,穿件小花褂子,在红果绿叶间穿来往去,那是刘云志心里的一幅世间最美好的图画。 
  那天傍晚,小兰就回学校了,她说晚间还有数学辅导课。刘云志开车送的她。刘云志的“感冒”说好就好了,这让小兰都觉得有点奇怪。 
   
  刘云志又出车了,村上人还是如常地用他的车,还是如常地对他表示赞赏,外村用车的人也在逐渐增多,很多是村上人介绍的。十多天过去了,他也没有得到他和槐花的事有人知道的确实证据,倒是听到不少人们对东海和小美的诅咒,坐他车的人说话之间,常常会提到他们,一说他们就有人开骂,骂他们毁了小村的名声。刘云志想到东海可能没有传说那件事情,他再怎么混蛋,也该知道,槐花是他的亲妈啊。 
  刘云志又想槐花了,其实这十多天里他一直在想着,出了这样的事,槐花的日子怎么过呀,她比自己要难受多了,因为她每天还要面对那个混蛋儿子东海。这事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怎能一走了之。一天午饭后,刘云志瞅准了东海和小美上班走出了村,走没了影,便把面包车转进了小北街。 
  小村刘家是个大姓,占着半村的人口,住得也很分散,槐花家在小北街上,刘云志在小南街上,直插过去,也没有多远,可刘云志还是绕了一下,先到东街,再到北街。 
  刘云志转到槐花门前,见大门关着,院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下了车,来到门前,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进了门,想了一下,又回身把门大敞开。刘云志往院里走时,心里有些发虚,也有些发怯,他不知道屋里有谁还是没谁,也不知道院墙两边有没有眼睛和耳朵,他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往里走。 
  他站下来,喊了一声:“槐花嫂子。” 
  屋里没人应声。 
  他又喊:“槐花嫂子,你说的那麦种子城里有货了,还要不要,要我今天给你捎来。”这么喊着,就走进了堂屋。 
  刘云志的面包车来到门口时,槐花就听到了,她那时刚给猪喂了食回到东屋。那天事情发生后,天就塌下来了,但她伸手把它擎住了。她非常冷静地想到了她前面的事情,她是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刘云田了,那对不起不是从那天开始的,她早就对不起他了。刘云田是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好丈夫,可那也不是他的错,那是老天爷在他身上犯的罪。如果刘云田原谅了自己,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自己要背着一辈子的对不起好好地待他。如果他扔给自己一把刀,她就当着他的面抹了脖子。至于东海,她不用怕他,要是他敢和她提这事,或是为这个事不出好气,给她脸子看,她就抽他的嘴巴,一遍一遍地抽,狠狠地抽,抽得他满嘴流血。槐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狠毒的心肠。 
  那天刘云志一走,东海也一下没了影,直到三天前才回到家里来。东海进门时,槐花正在炕上躺着,午饭也没有做。那几日里,她常常是不做饭也不吃饭,就那么一天天地躺着,她健壮的身体明显地虚弱下去。 
  东海来到东屋,靠在炕沿边上,说:“妈,你不舒服吗?” 
  槐花不理他。东海愣了一会,就转身出去,咕咚咕咚的脚步声去了院门外,一会回来了,把一个芝麻秸子扔在灶口,又刷锅添水,剥葱和面,芝麻秸子踩得咔咔乱响,一会工夫,片汤的香味就飘出来了。 
  东海就爱吃片汤,槐花做的饭一不合他胃口,他就自己做片汤吃,大油大醋地往里倒,因为他的馋嘴,槐花没少骂他。 
  东海做好片汤,用一个大蓝花碗盛着,浮边浮沿地端到槐花面前。汤里卧了两个鸡蛋,香油放得太多了,漂着的油圈子全跟荷叶似的。 
  东海长到十八岁,这是第一次给槐花做碗汤吃。小的时候,槐花就教东海数歌谣:小板凳,两条腿,我给奶奶嗑瓜子,奶奶嫌我脏,我给奶奶做碗汤,奶奶吃不点儿,我吃一大碗。那时的东海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长得又俊,嘴儿又乖,一个村都夸。那时奶奶就没有了,东海自己就把那词儿改了,改成“我给妈妈做碗汤”,后面的词儿也改了,改成“东海吃不点儿,妈吃一大碗”。东海一那样说,槐花就感动得流泪。 
  槐花真的吃上东海做的汤了,她也是感动,可是,这感动已不是那感动,这感动里已是悲辛交集。那碗汤槐花没有吃上几口,就推在了一边,她吃不下去…… 
  刘云志的面包车声在门外响起时,槐花心里颤栗起来,那是十多天来,她一直害怕听到又一直盼着听到的声响,刘云志站在院里喊第一声“嫂子”的时候,槐花的眼泪就下来了,那是憋了十多天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想止也止不住。刘云志来到东屋时,看到槐花腿在炕下,身子扑在炕上,浑身扭曲着抽泣成一团。 
  刘云志想把她的腿收到炕上去,让她躺得舒服一些,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身体,便被她一把扯开。 
  刘云志垂手站在地上,一时不知怎么做好,他的心也在发沉,他的眼眶子也在发热。 
  槐花抽泣着,突然坐起身,看定了刘云志,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刘云志:“……” 
  槐花说:“你哑巴啦?你说话呀!” 
  刘云志眼圈子就红了,他嘴片子簸啦簸啦的,也不知想说句什么。这时槐花突然离开炕边,扑身抱住了他,她的嘴唇堵在刘云志的嘴上,她满眼的泪水,流在刘云志的脸上,她疯了似的亲吻着刘云志,在刘云志想要把她抱紧的时候,她又猛力把他推开。 
  “你走吧,赶快走!”槐花一下扭过脸去。 
  刘云志在那儿愣愣地站着,想着那时该和槐花说句什么话。 
  槐花突然转身:“你怎么还不走?你走!你走!” 
  那声音很大,恐怕连街坊四邻都听到了。刘云志害怕了,便抬腿往外走,开始走得慢吞吞的,来到当院时,他听到东屋槐花的哭声,那哭声是压抑着的,但刘云志感觉到,那哭声很快就要变成大哭。 
  刘云志扯开了大步,逃跑一样离开了那个小院。 
   
  刘云志的红面包很长时间就在那条小街上消失了。 
  转眼就是九月,九月是多雾的季节,雾从村边河滩上涌起,忽然间就把小村吞没了,房屋树木全成了灰影,人走在雾里像是走在梦中。这天一大早,刘云志就把车开出了村子,南面五里地的孙庄有人家娶亲用他的车子,这是一个美差,接一趟媳妇,不论远近,就是一百块钱的红包。一过秋,这种事就跟上流了,刘云志口碑好,很多人家都愿意找他。 
  面包车转到河滩上,走上那条通往孙庄的土道。刘云志不敢开快了,河滩上大早的就有人放羊,羊群裹在大雾里,不容易分辨。 
  面包车在雾里摇晃着,忽然车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听到车声也不躲开,就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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