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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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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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俄至一处,官府十余员,迎谒道左。车中人各有问讯,已而指席谓一 
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诉,宜即为之剖决。”席询之从者,始知车中即 
上帝殿下九王,所嘱即二郎也。席视二郎,修躯多髯,不类世间所传。九王 
既去,席从二郎至一官廨,则其父与羊姓并衙隶俱在。少顷,槛车中有囚人 
出,则冥王及郡司、城隍也。当堂对勘,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战粟,状若伏 
鼠。二郎援笔立判。顷之,传下判语,令案中人共视之。判云: 
           勘得冥王者,职膺王爵,身受帝恩,自应贞洁 以率臣僚,不当贪墨,以速官谤。 
     而乃繁缨棨戟,徒夸品秩之尊;羊狠狼贪,竟玷人臣之节。斧敲斤■,妇子之皮骨皆空; 
     鱼食鲸吞,蝼蚁之微生可悯。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城隍、 
     郡司,为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虽则职居下列,而尺瘁者不辞折腰;即或势逼 
     大僚,而有志者亦应强项。乃上下其鹰鸷之手,既罔念夫民贫;且飞扬其狙狯之奸,更不 
     嫌乎鬼瘦。惟受赃而枉法,真人面而兽心!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 
     令胎生。隶役者,既有鬼曹,便非人类。只宜公门修行,庶还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 
     益造弥天之孽?飞扬跋扈,狗脸生六月之霜;隳突叫号,虎威断九衢之路。肆淫威于冥界, 
     咸知狱吏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惧。当于法场之内,剁其四肢;更向汤镬之中, 
     捞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诈。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 
     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余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宜籍羊氏之家,以赏席生之孝。 
      即押赴东岳施行。 
     又谓席廉:“念汝子孝义,汝性良懦,可再赐阳寿三纪。”因使两人送 
之归里。席乃抄其判词,途中父子共读之。既至家,席先苏;令家人启棺视 
父,僵尸犹冰,俟之终日,渐温而活。乃索抄词,则已无矣。 
      自此,家日益丰,三年间,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孙微矣,楼阁田产,尽 
为席有。里人或有买其田者,夜梦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乌得有之!” 
初未深信;既而种作,则终年升斗无所获,于是复鬻归席。席父九十余岁而 
卒。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 
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忠孝志定,万劫不移, 
异哉席生,何其伟也!”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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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皮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 
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 
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 
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 
 “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 
女喜,从之。生代携■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 
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 
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陈,疑为大 
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 
     偶适市,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 
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 
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 
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逾 
垝垣,则室门亦闭。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 
皮于榻上,执采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 
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迹之,遇于野,长跪乞 
救。道士曰:“请遣除之。此物亦良苦,甫能觅代者,予办不忍伤其生。” 
乃以蝇拂授生,令挂寝门。临别,约会于青帝庙。生归,不敢入斋,乃寝内 
室,悬拂焉。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自不敢窥,使妻窥之。但见女子来, 
望拂子不敢进;立而切齿,良久乃去。少时,复来,骂曰:“道士吓我。终 
不然,宁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 
生心而去。妻号,婢入烛之,生已死,腔血狼藉。陈骇涕不敢声。 
     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怜之,鬼子乃敢尔!”即 
从生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 
谁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愕然,以 
为未有。道士问曰:“曾否有不识者一人来?”答曰:“仆早赴青帝庙,良 
不知。当归问之。”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家 
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曰:“即是物矣。”遂与俱往,仗木剑, 
立庭心,呼曰:“孽魅偿我拂子来!”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道士逐 
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枭其首。身 
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芦,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 
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之,如 
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 
     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谢不能。陈益悲,伏地不起。道士 
沉思曰:“我术浅,诚不能起死。我指一人,或能之,往求必合有效。”问: 
 “何人?”曰:“市上有疯者,时卧粪土中,试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 
人勿怒也。”二郎亦习知之,乃别道士,与嫂俱往。见乞人癫歌道上,鼻涕 
三尺,秽不可近。陈膝行而前。乞人笑曰:“佳人爱我乎?”陈告之故。又 
大笑曰:“人尽夫也,活之何为。”陈固哀之。乃曰:“异哉!人死而乞活 
于我,我阎罗耶?”怒以杖击陈,陈忍痛受之。市人渐集如堵。乞人咯痰唾 
盈把,举向陈吻曰:“食之!”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 
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乞人大笑曰:“佳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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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哉!”遂起,行已不顾。尾之,入于庙中。迫而求之,不知所在,前后冥 
搜,殊无端兆,惭恨而归。既悼亡夫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 
即死。方欲展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近者。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极 
声嘶,顿欲呕,觉膈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之, 
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 
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自缝中出。乃袭缯帛,急束之。以手抚尸,渐温。 
覆以衾裯。中夜启视,有鼻息矣。天明竟活。为言:“恍惚若梦,但觉腹隐 
痛耳。”视破处,痂结如钱,寻愈。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 
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无往不 
复,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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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凤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宏阔。后凌夷,楼舍边亘,半旷废之,因生怪 
异,堂门辄自开掩,家人恒中夜骇哗。耿患之。移居别墅,留老翁门焉。由 
此荒落益甚,或闻笑语歌吹声。 
     耿有从子去病,狂放不羁,嘱翁有所闻见,奔告之。至夜,见楼上灯光 
明灭,走报生。生欲入觇其异。止之,不听。门户素所习识,竟拔蓬蒿,曲 
折而入。登楼,殊无少异。穿楼而过,闻人语切切。潜窥之,见巨烛双烧, 
其明如昼。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媪相对,俱年四十余。东向一少年,可二十 
许。右一女郎,才及笄耳。酒胾满案,围坐笑语。生突入,笑呼曰:“有不 
速之客一人来!”群惊奔匿。独叟出叱问:“谁何入人闺闼?”生曰:“此 
我家闺闼,君占之,旨酒自饮,不一邀主人,毋乃太吝?”叟审睇曰:“非 
主人也。”生曰:“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叟致敬曰:“久仰山 
斗。”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生止之。叟乃酌客,生曰:“吾辈通家, 
座客无庸见避,还祈招饮。”叟呼:“孝儿!”俄少年自外入。叟曰:“此 
豚儿也。”揖而坐。略审门阀,叟自言:“义君姓胡。”生素豪,谈议风生; 
孝儿亦倜傥:倾吐间,雅相爱悦。生二十一,长孝儿二岁,因弟之。叟曰: 
 “闻君祖纂《涂山外传》,知之乎?”答:“知之。”叟曰:“我涂山氏之 
苗裔也。唐以后,谱系犹能忆之;五代而上无传焉。幸公子一垂教也!”生 
略述涂山女佐禹之功,粉饰多词,妙绪泉涌。叟大喜,谓子曰:“今幸得闻 
所未闻。公子亦非他人,可请阿母及青凤来共听之,亦令知我祖德也。”孝 
儿入帏中。少时,媪偕女郎出。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 
也。叟指妇云:“此为老荆。”又指女郎:“此青凤,鄙人之犹女也。颇慧, 
所闻见,辄记不忘,故唤令听之。”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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