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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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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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了罗小云做肖像模特,这引起了钟庆东内心里稍稍的不满。在那间明亮的画室里,罗小云在前面足足坐了两个课时,这使得全班男生的目光都得以有恃无恐和专注地打量她。钟庆东感觉这好比一件混在鱼目中的珠宝,突然被人无意中挑出来示众一样,令真正喜欢它并心怀叵测的人惶惶不安。不过,这倒也为钟庆东提供了一个机会,让平素里不敢看罗小云的钟庆东有了一个静静欣赏她的漫长时间和空间。一向下笔神速和准确的钟庆东接下来发现自己根本画不好罗小云,无论他修改了多少稿,画得多么认真,都和现实中的罗小云相差太远。那天下午钟庆东的心情沮丧极了,他决定不再画了,他弄明白一个道理,对他而言,如果能够完整传神地画下罗小云,那罗小云的美就值得怀疑了。心中的美是不可能画出来的,正如珍藏的爱情是不能轻易表达的是一回事。 
  钟庆东每天都是怀着对一种特殊情感的向往和对一个人隐秘依恋的混合发酵的心情来上学的。如果有一天早晨,直到打了预备铃,直到下了第一节课,罗小云的座位还是空的,钟庆东就会觉得内心也被掏空了一样。在高一下半学年的时候,有那么两次,罗小云不知什么原因直到中午临放学也没有出现。钟庆东坐在那里神不守舍,怅然若失。他一会儿想,她难道是生病了,去了医院?一会儿又想,该不是她本来好好的骑自行车上学,路上被别的车子给撞了吧?如果是撞了,但愿身体不要受什么损伤。一会儿他又想,莫非是罗小云邻居家的什么男青年约了她出去玩儿?他隐约听说,罗小云家住的地方,外来人口很密集,长得帅一点的男青年很多,而且,其中有不少心术不正的坏人。那时候的钟庆东,气虚体弱,四肢无力,就像是得了一场热病。好在,他的神志还是清醒的,下了课,他走到罗小云座位的旁边,装作与同学闲聊的样子,指着罗小云的座位问:“哎,这儿没人吧?我坐了啊?”如果有那么几位罗小云要好的女同学告诉他,罗小云的妈妈生病了,她去医院护理了,钟庆东就会内心止不住地高兴,如果连她最要好的朋友也说不清她为什么没来,钟庆东就会坐在那里一直发呆下去。 
  有一回,钟庆东就是在欲探知罗小云消息而不得的情况下,呆呆地坐在她的座位上。她的桌面上放着她前一天没有收拾好的一个练习本,他随意地翻了翻。她的字写得又大又乖张,很不成体,一点儿都不够温柔流畅,换上一个并不像钟庆东那样已对罗小云深怀好感的人看了,会觉得写字的人是一个粗糙马虎、缺乏恒心、教养低下的人。但是那天上午在钟庆东看来,这简直就是他看到过的最标准的字,是冥冥之中的上天让罗小云留给他的某种爱情的信物,让他索解一个少女心思的情感秘笈或地图,是他兑换某种相思之苦的人质。这种东西就足以让焦躁不安的钟庆东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旁边的人太多,钟庆东几乎就想偷偷从练习本上撕下来一张拿回去保存了,虽然那上面写的只不过是一些历史的名词解释而已。 
  春天来了,美术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到野外写生。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从素描转到对色彩的训练了。春天的郊外,阳光温暖,天空澄碧,起伏连绵的山岗上到处披着一片片明暗不同的绿色,连一向不擅绘画的罗小云,也跟着同学们一样背着墨绿色的画夹子出来了。罗小云在远处和几个女同学嬉闹着,她穿着水蓝的牛仔裤,绛红色薄绒衣,全身洋溢着暖融融春天般的气息。也许,她就是把这次写生当做逃离课堂而出来放风的机会罢了。钟庆东很想和她走在一起,但是他不敢。那时候,风从远处吹来,经过了罗小云,漫过平原,一点点吹过钟庆东的脸庞,扬起他的衣衫。钟庆东沉浸在一种自然的感恩和季节的喜悦中,他感谢风,他想,是风让我接近了她,风也使得我拥抱了她。 
  这种无数的日常细节折腾着钟庆东,并锻炼了他的想象,让他痛苦也让他幸福。他觉得只要有罗小云在的地方,那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跟钻石的棱面一样闪闪发光。他不知道他这样的思想有多么矛盾,因为罗小云时常的还要跟别的男同学打打趣,或是连续好几天都不看他一眼。他记得有那么一次,植树节,也是在城郊。罗小云和班里的另外几位男生分在一组劳动,配合得那么默契,同时她也显得那么快活,欢声笑语不断。在取树苗回来的路上,钟庆东亲眼看见,经过一处小小的沟壑时,罗小云吓得不敢跨跃,一位喜欢她的男生大胆地拉住了她的手,帮助她跳了过来,不仅如此,也许是由于惯性,罗小云还扑在了那位男生怀里一下。那个时候,钟庆东就弄不清了,罗小云是故意让他看见了吃醋?还是她跟他产生的一切所谓默契的细节,跟别的男生也有?要么就是,她把谁都没放在心上,一切举动,都只不过是她偶然和率性的心意所为?在钟庆东看来,也许罗小云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妙就妙在不可捉摸。 
  高二的一天下午,天下着毛毛雨,钟庆东放学往自行车棚那边走。走到离自行车棚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猛然发现罗小云那辆崭新的淡蓝色坤车竟然同自己的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在这样一个阴郁的天气里,这幅图景不能不灼亮钟庆东的双目。罗小云的自行车安心地靠在钟庆东的自行车旁,显得那么依赖、那么温情。并且,它们的两个车座子也紧贴在一起,虽说那不过是物体,但是连最愚笨的人看了都会发生某种联想的,让人脸热心跳。钟庆东看看四周没人,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雨地里好久。他不忍抽出他的自行车,他想让这个真实的现实场景在眼前保留得长久一点,而不是在脑海里。同时,他也不忍让罗小云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剩在那里,它们应该一直在一起,在现在,在将来。是啊,如果命运允许,上天造化他们,那他和罗小云就应该日后结婚在一起。那时候,罗小云的自行车就是他的自行车,他可以为她擦洗得锃亮,当然,他也可以骑上它,上街买菜。如果罗小云撒娇,不允许他骑,那又有什么呢?他会骑上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上罗小云上街乱逛。罗小云想吃什么那就是他们全家的一天菜谱。罗小云如果想半路上去看望她的一位姑姑或是舅舅,那他即使不愿去也只好尽力陪她,因为他们是夫妻。到了晚上,虽然很疲乏,但是他们还是要在浴缸里放满热水洗上一个澡的,然后钻进一个被窝里很快地进入甜美的梦乡。是啊,那时候他们紧挨着的是两个身体,而不是两辆冰凉的自行车了。 
  钟庆东就这么站在那里想了好久。 
  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两天,钟庆东竟然经历了一次同罗小云的身体紧挨在一起的切实感受。那是学校包场看电影。同学们按照老师发下的电影票坐下的时候,钟庆东发现罗小云坐在自己左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他与罗小云之间隔了一个女生吕红茜。这已经让钟庆东十分意外了。钟庆东心里清楚,班级里的许多男同学,坐下后都眼巴巴地四处搜寻,他们借着有东张西望的习惯这个理由(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呢?)看看罗小云到底坐在哪里。钟庆东没有想到,让他意外和高兴的事情竟然还在后面,电影院的灯光熄灭之后,在正式故事片放映之前,先放映了一个纪录短片,就在这时,罗小云和吕红茜站起身去上厕所。当她们俩从黑暗中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罗小云走在前面,吕红茜跟在后面,快要走到座位时,才发现她们进来的顺序搞错了。因为地方狭小,两个人都不能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吕红茜对罗小云说了一句:“算了,你坐我那里,我坐你这里吧。” 
  钟庆东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罗小云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了。他在黑暗中嗅到了一种真实而恍惚的香气,像是乳汁掺着新磨的豆浆。他当时感觉身体轻得要命,几乎要飘起来。而坐在他身边的人,似乎比他还要轻盈,无声无息。钟庆东对眼前放映的电影丝毫看不进去,近一个半小时的放映时间里,他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却又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以防自己高兴得昏了头或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同罗小云坐在一起看电影。如果他有法术,那他会毫不犹豫地让电影院里的别人统统滚蛋,只剩下他和罗小云两个人。 
  他想装作无意的样子用身体去碰一下罗小云,又忍住了。他想,如果将来罗小云能够跟他结婚,到那时再碰她不迟;如果将来罗小云不能跟她结婚,那现在碰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个人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钟庆东并不为此遗憾。不说话孕育了更多要说的话,而如果说了话,那得说多少才算多呢?钟庆东只对自己某一方面感到难堪:他的心跳的声音太大了,他担心罗小云听见了他不正常的心跳。 
   
  钟庆东的学习成绩开始下降。高二下半年的期末考试,钟庆东的文化课平均成绩第一次不及格。这对钟庆东来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的志向是将来报考美术院校,单凭专业课成绩优秀而文化课不及格,是过不了考学关的。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春天总是会复苏一些东西,不仅山冈、河流、土地、树木,春天也会复苏人的记忆。比如罗小云前年和去年春天穿的那件水红色夹克式风衣,如今她又穿上了。经过了季节和时光,这中间滤掉了一些东西,然而也照应了一些东西。它唤起人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知道有一种什么事物与生命分不开来。自然,春天在接受了钟庆东的感谢之余,春天也提醒着他:一切春天都是滚滚向前的,虽然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相似。 
  有时候钟庆东黄昏放学,他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渐渐落山的夕阳也总能让他产生一些感慨。他每天上学,怀着朝阳,放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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