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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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5-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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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知道,我们必须得通过这里,如果走回头路就得再一次过草地,爬雪山。我宁可牺牲在这里,也不想再走草地了,因为那片臭泥塘让我的小本本上增加了50个生字。 
  也许,等到天黑下来可能会有机会。天黑之后,敌人的射击就不会像白天这样准,我们可以收集起牺牲战友的手榴弹,一边向山路上方投弹一边冲。我相信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手榴弹投出去二十来丈远,这样只需要冲出去十几丈,就能够把手榴弹投到敌人的枪机阵地上。如果我们五个人在山路上能坚持一袋烟的工夫,甚至用不了一袋烟,只要我们借着战友发起冲锋的时候跳出去,即使我们先牺牲了,只要每个人都能投出十几颗手榴弹,向前冲十几丈,后边的战友就一定能冲上来支援我们。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马,他说这不是个好主意。他认为后边的部队应该派人爬上绝壁,绕到敌人背后,从那里丢手榴弹炸他们。他恨自己早没想到这个主意,否则他一定会带头爬上去。我说你这是做梦,虽说参军前你整天爬山采药,但这个山不是那个山,这个山长得像个倒着的窝头,猴子也爬不上去。他却说他比猴子手艺高多了,我说你这半年里没吃过几顿饱饭,就算是猴子也是病猴,爬不动的。就这样争来争去我们吵个不休,小刘在后边却说:你们吵也吵不出办法,倒是弄口水喝是正经事,不喝水脑袋不转悠,想不出办法的。小刘说得对,喝水确实是件大事,等到晚上我们必须得边投弹边爬山,没有体力可不成。 
  然而,虽说溪水就在我们身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我们却喝不上,因为往外一露头就得死,敌人盯着我们哪。我想从身上撕一块破布下来,在小石缝的滴水处润湿传给他们,但我这身军装已经几个月没洗了,上边不但积了一个大钱厚的泥土,还有成群结队的虱子和一团团的虱卵,即使接到水也是先喂了它们。我又想从小本本上撕一小片纸来润湿给他,但我舍不得。这个小本本是用敌人的传单裁成小块缝起来的,我从四川用到现在,只剩下半张空白处没有写满字。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本本上记录着我已经学会的全部432个字,还有我正在学习的一百多个生字,毁了它,就等于毁了我对儿子的所有好梦。 
  最后我只好说,你干脆从我身上往前爬,我从你身下往后退,咱们换个位置你就能喝到水了。小刘却说,要是这样,就让最后边的同志先爬上来,他身上背着你的“榴”字哪。小刘是个聪明绝顶的好孩子,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这却是我今生今世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小刘他们后边的石缝略宽些,可以让战友从他身上爬过,但我这里却极窄,只够塞下我一个人,后边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与我交换位置。最后边的那位战友许是渴急了,便侧着身子从我身边爬上来,我也急忙向后退好给他腾出地方。但就在这一瞬间,敌人的机枪响起,一排子弹打在他的脊背上,他身子一歪,倒在了我腾出来的石缝中。这就是我的愚蠢之处,如果我让所有人全部向后退,腾空有水的那个地方,这样一来,不单后边的人可以从我身上爬过去喝水,就连前边的老马也能退回来把水喝上。为此我气得大骂不止,主要是骂我自己。 
  等我骂到声气将绝的时候,突然发现,前边战友身上冒出来的血已经开始爬到他缝在后背的白布片上。我定睛细看,这才看明白,“榴”字的右半边,上边是小刘的“刘”字卯金刀的“卯”,下边是分田地的田。我忙从怀中掏出小本本,用铅笔头写下这个字。我终于又学会了一个难写难记的字,但这个字却让我付出了一个战友的代价。 
  太阳下山了,天一点点地往下黑,慢得如同拙老婆缠裹脚布。我把前边牺牲战友身上的手榴弹取下来,然后把他的身子猛地从石缝中推出去,敌人又是一阵枪弹打在他身上,打得他直抖。这时,我从身上解下大刀片,躲在他身后把刀伸了去,割断不远处另一位牺牲战友的手榴弹袋,然后把它拉过来。敌人发现了我的意图,把大堆的手榴弹朝我砸下来,照例是炸得血肉横飞,但伤不到我。我把这个办法教给了其他人,于是,我们每个人很快就收集到了二三十颗手榴弹。 
  我对大伙说:天黑之后一定还有进攻,黑灯瞎火的敌人看不清,我们偷着摸上去。老马还是反对,说我这是胡出主意,拿战友的性命当烂草鞋。他说他要乘着山下进攻时跑回去,组织人爬悬崖。我却说红军战士没有往回跑的,既然冲上来了就别想再回头。于是他说我这是“左倾冒险主义”,我说他是“右倾逃跑主义”,依然是吵个不休。小刘劝我们说你们吵也是白吵,不如想点正经主意。我说你有主意吗?没有主意就听我的。老马说你那主意不正经,不能听。 
  老马的年纪比我们大好几岁,平日里很有老大哥的样,一路上都在照应我们,我们也很尊敬他,但是,眼下要决定的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是“路线”斗争,不是小是小非,而是大是大非,既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因为我们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没有退路目的,就是攻上腊子口,给大家杀出一条活路。于是我对老马说:咱们还是表决吧。然而老马不同意表决,他认为我们躲在这里只会给山下的战友们一个假象,一个假希望,让他们以为我们能帮得上忙,其实根本帮不上,一跳出去就得死,还会带累山下的战友牺牲更多人。所以,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退回去爬山,绕到敌人背后,用手榴弹砸他们兔崽子。他冲我大叫。 
  不过,小刘和另一位战友却同意表决,他们也认为耗的时间越长牺牲越大。无奈之下,老马只能同意表决,但结果却很不如意,是两票对两票。如果背着“榴”字的战友没有因为我的愚蠢而牺牲,这次表决就应该能有结果,但现在却不成了,为此我越发地恨自己做错了事。 
  天还没有黑透,山下又响起了冲锋号。号声在左右崖壁间来回冲撞,凄厉得吓人。杀呀——数百只喉咙高叫出没有回头路的勇猛,从隘口中当先直冲上来。在这杀声的后边,红军战士两人一组排成稀疏的大队,拉开距离躲避手榴弹的杀伤,既不放枪,也不投弹,就这样昂着头,口中疯一般叫着,飞奔上来。敌人的机枪立时响成暴雨,曳光弹一串串如同奔丧的萤火虫般焦急。手榴弹从崖壁上落了下来,爆炸声几乎没有间隔,将隘口中炸出一片通亮。我清楚地看到,山下的战友们依旧是昂着头,大张着口,踩着战友的尸体,疯一般向上狂奔。此时,我也不由得跟着战友们大叫起来,从石缝中往外爬。不想,老马一脚蹬在我的头上,对我吼道:听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然后他又叫道:往水里丢手榴弹。 
  我们几个立刻手脚不停地将手榴弹丢入溪水中,一连串的爆炸将大片的水花高高地抛向空中,模糊了我们的眼睛。借着水花的掩护,山下的战友们终于冲过了隘口,向小桥奔来。我们高兴得大叫起来,用力将手榴弹向溪水上游投去,爆炸开来的水帘恰好隔挡在山顶与小桥之间。我看到已经有人跨上了小桥,而且也在将手榴弹往水中丢,然后他就跌下桥去了,又冲上来几个人影,又跌下桥去,再冲上来一群,跌下去的也是一群。 
  老马这时又对我大叫:你们都不要动。然后他便猛地翻滚出石缝,向桥上奔去。他这是在往回跑,坚持他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我恨得捶胸顿足,可还是丢出几颗手榴弹来掩护他。他虽然犯了错误,但毕竟是可以挽救的。然而,就在他刚刚逃上小桥和我投出的手榴弹尚未爆炸的一瞬间,他被敌人的子弹追上了,一头栽入桥下的溪水中,不见了踪影。 
  红军的进攻再次受挫,暂时撤下山去了。我在心中很想痛骂老马一顿,但是,骂他是叛徒肯定不合适,可骂他是逃兵也不行,因为他逃回去是想攀爬绝壁,也是为了进攻。然而,我仍然觉得他做的这件事不对,好容易才冲上来五个人,因为我的愚蠢已经牺牲了一个,这会儿他又自作主张把自己也牺牲了,便大大地消耗了我们的战斗力,对战友从山下进攻的支持也自然会减弱许多。我确实认为这是老马的不对,但他毕竟牺牲了,这又让我不忍心责骂他,便只有自己在心中痛苦而已。 
  小刘又捅我的脚问,咱们怎么办?我说还是先收集手榴弹。我们三个人摸着黑找来了一百多颗手榴弹,堆在身边像座小山。幸亏动手得早,我们刚刚爬回石缝,敌人便从山上丢下来大堆泼过煤油的柴草,燃起一片大火,将隘口和小桥两岸照得通亮,像座戏台。这样一来,我们红军最擅长的夜袭便也发挥不出来了,为此我很是发愁。从天黑到午夜,战友们又发动了两次进攻,我们将手榴弹投在火堆上,想把火炸灭,但敌人却不断地往下丢柴草,山谷中依然很亮,敌人很容易就能发现从山下冲上来的红军。战友们还是没能冲过小桥。照这样下去,这些吃尽了千辛万苦的红军战士就有可能全部牺牲在这条隘口中,或是不得不走回头路,把自己牺牲在草地泥潭里。 
  我觉得,如果大队红军还有一线希望通过腊子口,那就是因为有我们三个人埋伏在这里。但我必须得找到攻上山顶,打掉敌人机枪的办法。如果我不冲上去,只是龟缩在这里等,等大队红军白白牺牲,或是等待突然发生什么奇迹敌军自动垮台,都只能说明我是一个胆小鬼,我儿子知道后一定瞧不起我。 
  从午夜到黎明时间并不长,如果等到天亮,我们就会像今天一整天一样,只能是白白地牺牲,不会有任何结果。敌人仍然不住地从山上往下扔柴草,沾了煤油的柴草堆在牺牲的红军战士身上燃烧,不时会将他们身上的手榴弹点燃,将柴草崩散在空中,变出满天火光,星星点点。起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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