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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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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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走开了。在这以前,她们也发生过小小的争吵,她们从没在意,她们彼此还是那
样的放心,因为她们坚信会重新和好,但这一次,直觉告诉罗小梅,这次和以前大
不相同了,这次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甚至觉得陶小米是那样的陌生,仿佛她们从
来都没有好过,何况她又有了新烦恼。罗成仁带给了她耻辱,现在,到底有人开始
笑话她的妈妈了。

    罗小梅坐在一条小木凳上给两个妹妹缝口袋,她的脚边叠着一小堆各色布条和
碎布角,这是她花了半个上午在成衣店外面捡来的。她细心地拼着那些花布,她太
用力了,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怎么也缝不好,拆拆缝缝。徐立群坐在门槛
上,手术过后,她看上去很虚弱。她坐在那看罗小梅好半天了。这时,她终于忍不
住了,说:“缝不好就别缝。”
    罗小梅头也不抬,声也不吭。手下得重了,剪子险些挑着自己的脸。
    徐立群说:“丫头,你这样好几天了,有话你就说出来吧!让我知道你这小脑
袋里到底想些什么?”
    罗小梅扔下剪刀,她没有勇气面对妈妈,憋了好半天,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
地说:“你为什么要让人看见?”
    “嗯?丫头,你在说什么?什么被人看见?”
    罗小梅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把憋了十几天的话说出来,她涨红了脸,“你自
己会不知道?在学校那些男生都笑话我,说罗小梅她妈那儿长着黑毛。你知道哪儿
吗?那儿!”
    “噢,是这么回事。”徐立群奇怪地看着女儿,看得罗小梅浑身不自在起来。
“让我来告诉你吧,丫头,你也会长,是女的都会长成那样。”她提高了嗓门。冲
大门口骂起来,就像真有那些“男生”藏在那儿似的。“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你
妈不长×哪儿生出的你?看吧,看吧!你妈长的那样,你奶奶长的也是那东西,还
有你,丫头,”她转过脸,“我像抓猪一样地给摁在手术台上,给剥掉裤子,他们
把我的腿擗开,就像,就像,我还顾得上羞耻吗?我还顾得上窗户外面有人看吗?
为了给你们罗家生个传宗接代的种,我东躲西藏,遭这种罪,我不知道怎样好受吗?
岁数大的数落我没本事,没良心的造完孽发疯了,现在你又这样,我今后还有什么
指望啊!”
    徐立群放声大哭,在院里抱着妹妹捉蜻蜓的罗小花慌忙跑过来。“还有你,”
徐立群冲着她说,“都是不争气的东西。”罗小花就站住,这个女孩比罗小梅敏感
细心,眼泪立刻就在眼圈里打转。
    罗小梅委屈地说:“你就不能小声点吗?”
    “我都快憋死了,还让我小声。”徐立群憋闷了十几天这时终于发泄出来。这
些天她忍受着肚皮上刀口的疼痛,期待着罗成仁哪怕过门槛摔个跟头,或者吃饭噎
那么一下神志变得清楚,她觉得所有的不幸在这几天都落到了她头上,她倒了多大
的霉啊!她十七岁从河北逃荒来到这个地方,她的父亲用她换了半间房子,她什么
也不懂就嫁给了罗成仁,为了这,罗成仁就看轻了她,拿她不当人。说她是买来的。
实指望进城日子会好过些,现在可好,就这么个不知道疼人的东西还疯掉了。
    “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老天爷让我这样?”她哭着说,罗成仁从门口探了一下
头,当头的太阳立刻使他缩了回去,徐立群冲着屋里喊道:“怎么不真的下火,烧
死你?我知道你打什么鬼念头,你不就想在我的肚皮上打井吗?想托生得让你爹再
做你一次才行。祸害我你祸害得还不够吗?”骂了两句她忽然觉得全没有意义,罗
成仁根本听不懂,她转身把罗小梅缝的布片抢过来,发疯般撕扯,扯不动就用牙咬,
咬不动,她重又放声大哭。

    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朗,白榆树吐出了米粒大的叶芽,杨树枝上挂满了紫红色的
穗子,风一摇,远看如晃动的火苗,春天终于显示出了勃勃生机,让人们看到了美
好的前景,生活也该给罗小梅涂抹一点亮色了,在度过了黑暗压抑的一周之后,星
期一,她接到了陶小米寄来的一封厚厚的信。
    陶小米还将刘彦红写给她的纸条也塞进了信封,一起寄给了罗小梅。纸条上,
刘彦红大胆地对陶小米表达了爱慕,可是在信的结尾,男孩子却明显泄露了他的怯
懦,他底气不足地写道:“再说一下,这封信的内容不要让别人知道,要是有人问
得紧,你可以说:我只是向你请教一道数学题。”
    陶小米的措辞十分激烈,她说:“我当然不会答应一个没有胆量的人,这个秘
密我本想当面告诉你,可你不听我的解释,我不敢保证我们是否能够和好,像以前
那样心心相印,但你毕竟是我真正爱过的人,是你伤害了我们的友谊,如果你后悔
了,那就是对你的惩罚。以前我是那样的爱你,可现在我是这样的恨你,是你破坏
了我们的友谊,我恨你,你知道吗?我恨你。”
    陶小米还是向她的好朋友发出了真诚的呼唤:“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和我重归于
好,如果想,请你明天到学校来找我。如果不想,就给我写封回信,这封信你觉得
有保存价值,就请你把它收起来,如果没有,就请你还给我。”
    陶小米这样结了尾:“要知道,一个人想挽回她的过错,她必须付出一定的代
价。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在纸上画了两颗连在一起的心。“将这幅画送给你,若
我们和好了,就算送给现在的你,若不能,就算送给过去的你,来纪念我们的友情。”
    两个女孩在学校组织的打击奇装异服的活动中见了面,一见面,她们便被对方
拎着的一把上了锈的铁剪,眼光在行人的裤腿脚扫来扫去的怪样子逗笑了,她们跑
去水果店喝了一瓶汽水,喝两口,她们就停下来看一会儿,体会着友情失而复得的
欣喜,快乐补偿了罗小梅在那里一连几天的孤独的等待。为了讨罗小梅的欢心,陶
小米不惜冒着挨打的危险和行人恶作剧,她们竟然得手了一次,一个背着行李提着
网兜的老头真的向她们低下了生着赘肉的头。“他向咱们低头认罪。咱们这样,低
头,他就给吓破胆了。你知道吗?那个人离开这个镇子三十年了。”
    陶小米的大胆细心和煞有介事,罗小梅真是佩服极了,生活中阴冷的背面给好
朋友的笑脸照亮了。她既欣赏又崇拜地看着她的伙伴,“我能为她做什么呢?我一
定得为她做点什么。”

    河对岸是一片坟地,坟地里生长着大个的小根蒜和菏茵菜,几个挖野菜的人弯
着腰行没其间。云彩投下的灰影在田野里一片片移过,不远处的白榆树林子里纷飞
着麻雀和早来的腊雀,腊雀专啄向日葵的花盘,可现在向日葵的绿杆刚刚长到两尺
高。
    中午的阳光晃着生长着白榆树的榆树镇,河的下游有一个光着上身戴草帽的人
在打鱼,撒了两次网,可能都一无所获,因为后来看不见他了,那个人一定是躺到
草棵里打鼾去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有一会儿一只蜻蜓落到陶小米的膝盖上,潮
湿的地气钻进裤管,蚂蚁一样爬得她极不舒服。她用手碰碰蜻蜓的红尾巴,蜻蜓并
不飞走,晃了晃只长有眼睛和嘴的亮晶晶的脑袋。陶小米看了一会儿,讨厌地把它
捏在手里。于是,它就啃她的手指尖,狠狠地咬一口,咬得女孩皱了皱眉。陶小米
把它的翅膀和尾巴弄断。然后扔在脚前面看它挣扎,看它摇着美丽的脑袋颤栗。后
来她轻轻地哼出了声:蜻蜓蜻蜓你下蛋,一下下上一百串。”唤了几次,她看见好
朋友终于转过头,冲她笑一笑,那意思好像在说:“咱们干嘛不先闹闹呢!”
    罗小梅走去水边,捉了一只黑壳老鳖虫和一只扁担勾回到方才坐着的地方。陶
小米也凑过来,拿一个棍把老鳖虫弄翻,那丑物船一样颠簸起来,想翻转身。她俩
当然不会让它翻身,不断地把它摁在那儿,直到她们玩得讨厌而又腻烦,才把它用
一块卵石压住。这么干的时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接下来她们开始对付那只扁担勾
了。扁担勾可笑地直着身子,就像一根秋天的草棍。刚从水里弄上它的时候,它一
动不动,这种小生灵只有晒干了身子才能振翼而飞。飞起来也如一截小草棍。翻着
翻着,罗小梅说:“扁担勾,扁担勾,你挑水,我馇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扁担勾,扁担勾,你挑水,我馇粥。”
    两个女孩一起喊:“扁担勾,扁担勾,你挑水,我馇粥。”一个故意压低声音,
一个声音更尖更细,她们就这样合唱起来。
    “扁担勾,扁担勾,你挑水,我馇粥。”她们扔下地上的小虫子,面对面地坐
好,击疼了手掌,喊哑了嗓子,她们就这样喊了一会儿,直到那只小虫子在卵石上
烫疼了翅膀,嘤地飞过她们的头顶。
    她们顺着那只扁担勾看去,一个比她们略大一点的女孩正低着头踩着杂草向这
边走来。
    “杨红来了。”罗小梅压抑着兴奋。
    “是杨红,”陶小米说,“杨红,你过来。”
    罗小梅就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冲杨红摆手。
    杨红愣了一下,立刻转身往回走,屁股晃来晃去,杨红是一个有些丰满的女孩。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转身,陶小米跺一下脚,“还不理人了,当自己是什么高
人贵戚呢!”
    几乎同时,两个字一齐冲出了这两个女孩的喉咙,“血纸儿。”她们低低地咒
骂。
    “血纸儿。”一个声音高了一点。
    “血纸儿。”另一个又壮胆似地喊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一种恶意的快活使她们立刻兴奋起来,她们就像方才逗弄
小虫子那样高喊起来:“血纸儿,血纸儿,血纸儿。”
    叫杨红的女孩回了一下头,站了一会儿,她很显然下着决心,是否回来对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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