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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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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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徐立群又笑了,对女儿说:“本来我想把它摔死,又想太可惜了,
把它卖了还能买几斤盐。可它下了蛋,真想不到,它会下蛋。”
    最后她断言。“没准它明天还会下呢!”
    第二天晚上,瞎眼鹅又大叫的时候,罗小花抢先跳下床,抱起了大鹅。她失望
地把它放下了,草窝里只有新鲜的一摊粪便。
    一连三天晚上,都是如此。徐立群半拉眼珠也看不上瞎鹅了,娘儿几个也忍受
不了它半夜大叫的折磨。
    徐立群指着瞎鹅骂道:“你死在那儿吧,让你叫,明天我就卖了你。”
    没想到,早晨那只瞎鹅自己离开草窝,窝里又有一只青皮鹅蛋。
    这种新奇的发现给徐立群带来了短暂的乐趣,她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咒骂那只
瞎鹅。烧火做饭的间隙,她也要去诅咒它一番,然后大声喊着要把它卖掉。这样,
晚上她肯定会在大鹅的屁股后面拿出一只鹅蛋,但是那蛋越来越小,蛋壳也变得越
来越软,沾着血迹和粪便。徐立群担心这样大鹅会死掉,但她还是忍不住骂它,因
为一天不骂,它就一天没有蛋,而任几个小孩子怎么骂,对鹅都不起作用。
    这天中午,徐立群疲惫地回到家中,破例没有诅咒那只倒霉的瞎鹅。一进屋她
就倒在炕上,用被蒙住头,写作业的罗小梅听到了母亲徐立群压抑的哭声。凭直觉,
她知道又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眼睛红肿的徐立群傍晚爬了起来,她对孩子们说:“那个该死的跑丢了,”
她抽咽着说:“罗成仁没到精神病院,他们把他给丢了。”
    徐立群伤心地抓乱了头发,很快地又坐到镜子前面,慢慢地把头发剪短,梳好
两条短辫。徐立群对吓呆的忘记哭泣的罗小梅说:“你看吧,我饶不了他们。”
    然后,她走出了房门。走到门口,她又站住把头发抓乱。
    不一会儿,雾一样凝着炊烟的干冷的街道上,传来了徐立群的哭声:“可怜的
人哪,你在哪儿啊?你们赔我丈夫。”

    事情是这样,罗成仁和护送他的两个小伙子坐了三个半小时的长途客车,到达
柳镇,他们要在傍晚才能换乘火车,再开始一天一夜的旅行。
    高瘦的小伙子叫唐焕义,另一个叫陈章。客车里很冷,他们到达柳镇的时候,
已经双脚麻木,他们搓着手,护住棉衣里的钱夹,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罗成仁,怕
他乘乱跑掉了。两个人换班拴上另一头扯着罗成仁手腕的行李绳,寒冷弄糟了两个
青年人的心情,他们站在候车室里皱紧了眉头。
    柳镇是这一个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每天有十几次火车穿越这里。每当火车像
一个咳喘的老人开进站台,候车室肮脏的玻璃窗就剧烈地抖动,发生将要破碎的声
音。开始的两次,罗成仁惶恐地抱住头,盯着窗户,后来他确信玻璃不会破碎,他
便从中得到了乐趣。他就因为这个笑出了声。两个青年人奇怪地盯着他看。
    “他在笑。”
    “他好像一点也不冷,咱们遭罪,疯子倒挺自在。”
    “遭罪不是你自找的吗?一开始主任可没让你来,你想去大城市给对象买东西
嘛!”
    “反正我觉得不能让他太舒服了。”不一会儿,陈章看见唐焕义回到候车室,
他手里拿着一个雪团,蹲到罗成仁跟前,“老罗,你是不是饿了,吃个包子吧,热
乎着呢!”
    陈章也很兴奋,但他又觉得这样有点不好。“小唐,你别这么干。”
    罗成仁信任地接过雪团,露出模糊的笑容,然后大嚼起来。
    因为这件事,坐在火车上,陈章和唐焕义还在闹矛盾。“你不也笑了?”唐焕
义说,“要不你别笑,笑了你就别说我。”
    “我笑了又怎么样?你可是拿了人家徐大嫂的干粮。”
    “咱们别争了,”唐焕义说,“咱俩应该商量一下,不能总这样拴着咱们,我
的手腕都快肿了。”
    陈章也觉得不是个事,“那你说怎么办呢?”
    “要不这样,咱们去车厢两头站一会儿,看他动不动,要不动咱俩就可以放心
地睡觉。”
    他们在车厢的连接处站了二十分钟,车厢里忽然传来了吵闹声。他们赶紧奔回
座位,果然是罗成仁出了问题,他正在那里慌乱地东张西望,流出了眼泪、几个人
围住他,安慰着他。
    两个小伙子遭到了周围人的指责,说他们不该把一个精神病人单独扔下,自己
跑出去吸烟,女列车员还一个一个地把他俩叫去值班室批评了一顿,给他们讲了好
几个精神病人出危险的事例,听得两个小伙子为刚才的冒险沁出了冷汗。但他俩毕
竟很愉快,罗成仁的表现使他们确信他不会突然跑掉,他们一直担心出麻烦的旅途
变得顺畅多了。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不敢放心大胆地睡觉。车窗外黑黢黢的山和树木不断地
掠过,新鲜感在咣当咣当的夜行中渐渐消失,两个小伙子感到非常烦躁。罗成仁却
在有节奏的轰隆声中倚在靠背上沉沉睡去,流着涎水,毫不知愁。
    “你对象不错呀,屁股挺大,说老实话,你们干没干过?”一番闲扯之后,陈
章找到了一个很刺激的话题。
    “没有,真没有。”唐焕义脸红了。
    陈章不相信地打量他,“你没说实话,你没干脸红什么?我敢说你是撒谎。”
    唐焕义说:“我们刚认识一年。”
    “一年时间不短了,我家邻居大张认识一个姑娘刚三天,就在一起睡了。是不
是人家不和你干?”
    “咱们说点正事,我看这疯子和咱俩一样没出过远门,咱们用不着那么担心。”
    “你别转移话题,要是你真没干,回去我可撬行了。”
    “你撬吧,就怕她一见着你就犯堵。”
    一个月后,唐焕义想起了火车上这番对话,他发现陈章说这番话确有预谋,但
为时已晚,他设想中的新生活已把他抛弃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到达了新城。目的地距新城只有十几里路,他们长出了一口
气。走过新城的过街天桥,可以看见桥下黑乎乎的火车道,扳道工腰里插着小旗,
哈着白气,桥栏杆上还有三十年前那场战争的枪眼。新城以纪念碑、烈士墓而闻名,
闻名的原因还在于这座古城郊区有家全国一流的精神病院。报纸曾辟专栏介绍过:
医院的砖墙爬满紫藤,墙角的石缝里藏匿着可爱的蟋蟀。医生态度和蔼,经常坐在
凉风习习的回廊里,给病人读批林批孔的宣传文章,组织学习。
    新城的冬天干燥寒冷,天气阴晦,大街上行人还是不少。毕竟开了眼界,两个
青年人心情舒畅,他们准备先将罗成仁送进医院,然后好好玩几天。两天的相处,
他俩甚至产生了错觉,罗成仁除了神情抑郁,不爱说话,感觉不出他还有什么不对
劲,看上去根本用不着挑最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护送。他们打听到去郊区的公共汽车
站,便带着罗成仁直奔那里。
    长途客车站正在一家商场的门口,唐焕义早已按捺不住,提议先逛半小时商店。
陈章很不满他的举动,偏不同意,却让唐焕义陪罗成仁等他一会儿,他自己去商场
里买点饼干出来,好在车上吃。唐焕义争不过,让他去了。
    等了一会儿,唐焕义烦躁起来,商店的门口人来人往,只是不见陈章的踪影,
这时他没注意看比他更烦躁不安的罗成仁。
    罗成仁仰脸朝天,沁出了冷汗,太阳正在穿透新城上空的薄云,就要露出脸了。
    这时唐焕义看见一个女青年手里拿着一件红线衣从商店里走出来,他再也忍不
住了,他的未婚妻让他买的正是这种样式的衣服。他想试验了好几次罗成仁也没添
麻烦,而他只要有五分钟的空就可以把衣服买完了。
    “你站在这等我,不准动,你听明白了吗?”唐焕义嘱咐完向商店里快步走去。
走到门口,他好像听见罗成仁喊了一句什么,他以为是罗成仁自己害怕,于是回头
摆摆手,“你站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出来。”
    罗成仁喊的是:“要下火了。”
    他还是没有躲开那个该死的太阳,榆树镇的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燃烧起来了,
他双手抱头,疯跑起来。新城的中心街道上,人们看见一个瘦弱苍白的男人灵巧地
躲开汽车,他的身体纸片一样在风中飞着,他的鞋跑掉了,他也来不及捡,含糊地
喊着,猫腰向前飞奔,飞奔。
    在他的身后,桔红色的阳光正在迅速铺展开去,满街的阳光水一样欢快地流淌、
流淌……
    为了寻找罗成仁,唐焕义和陈章几乎走遍了新城的大街小巷。十几天的工夫,
两个人的脚趾冻伤了,唐焕义患上了流感,每天涕泪横流,他好几天站在罗成仁走
失的商场门口东张西望,他的奇怪举动还引起了当地公安机关的注意,把他请进商
店的保卫科盘查了一番。有一天他天真地想,也许罗成仁自己乘车去医院了,陈章
虽然以为这不可能,但他还是一早乘车奔了去。傍晚,他神情沮丧地回到住处,罗
成仁当然没在那里,他的钱包却在汽车上被小偷扒了去,他不得不步行返回新城。
    最后,他们彻底绝望了。他们决定返回榆树镇,他们想,罗成仁也许自己回榆
树镇了。

    一听说罗成仁走失的消息,徐立群就感到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像一只新充了
气的皮球,又能在草地上弹来跳去了。她一改平日的拖沓、唠叨、偷奸取巧的形象,
变得干练、果断而且饱含深情。首先,她对自己三个孩子热情起来,她让她们脱下
脏罩衫,放在盆里端到大门口去洗,凉水冰红了她的双手,她边洗边流着泪水。她
拒绝了唐焕义送来的点心,“你不要费心了,我们吃不下这么好的东西。要真是可
怜三个孩子,你就出去找找他爸爸。”
    她不接受唐焕义的道歉,等他忐忑不安地走开,她买来十几颗水果糖扔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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