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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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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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这个时代,恨那些坑害了我的人。是他们把我变成今天这样。我还要说,这不关
我们的事,是生活使我们这样……”
    罗小梅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骗自己了,是生活让你杀人吗?是生活让你赚
那种脏钱吗?为什么别人没这样,单单是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单单让你自己……”
    陶小米愣了,脸色苍白,看着激愤得双颊发红的罗小梅惊讶地张着嘴。罗小梅
不能再说下去了,局促不安,似乎恐怕伤害了对方。
    后来,陶小米咬了咬嘴唇,压低了声音,“不错,我是和人家睡过觉,你当我
是心甘情愿那样吗?不管早晚,躺在什么破地方,或者干脆躺在野地里,被臭男人
压在身上。你可以说我为什么不找件正经的事做,换了你,你找找看?像我这样的
人,找事做等于往一块铁板上钉钉子。我是写恐吓信、敲诈了冷面店的老板,可他
是一个十足的坏蛋,我敲诈他有什么错吗?我……”她抽咽着说不下去了。
    “时间到了。”站在旁边的一个高瘦的女狱警站起身。
    陶小米止住了哭声,隔着桌子向罗小梅伸出手,“小梅,无论如何我都要说一
声对不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伤害的就是你,可这可怕的事到底发生了。”
    罗小梅也站起来,她没有去握陶小米浮肿的手指。这种时候她不知道应该怎么
做,匆忙之中她碰翻了椅子。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但无法平静。
    陶小米已经向后面走去了,罗小梅着急地喊道:“你等一下。”陶小米站住了,
罗小梅竟忘了为什么喊她,顿了一顿,她问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这些年你干什
么去了?”
    陶小米再次流出了眼泪,摇摇头,背转身子,快步走了两步,她忽然转回身,
“小梅,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那个刘彦红吗,当年和我一起出走的那个
人,这次公审的也有他,他也是杀害你妹妹的凶手。没想到吧,我们又走到一起了。”
    罗小梅呆立在原地,目送陶小米的背影消失在铁门的拐角处。
    那个高瘦狱警回到会见室,见罗小梅仍站在那里,她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她扶住罗小梅的肩头,几乎是挽着她走出了会见室。
    “你好像并不十分痛恨她。”狱警叹口气说,“这种人让你怜悯觉得不值,恨
吧,又有那么点同情,实际上她应该算做那种社会的渣滓吧,除了给社会带来点麻
烦,活着一点用处也没有。”
    在走廊里,女狱警叫住罗小梅,“你真想知道她的经历吗?”罗小梅摇摇头,
她不想听,狱警叹口气说:“一个人就这样完了。”
    一个人就这么完了。完结得如此彻底,消失得不可思议。至多如玻璃上一条很
细的擦痕。罗小梅想起她和陶小米目睹杨红自尽的情形,她们骂那个女孩子血纸儿
的时候,那个女孩自尽了,但她为什么选择死,和她们的污辱有多大关联,这一切
都成了永久的谜。罗小梅还想起了母亲徐立群,去年秋天的一段日子里,徐立群每
天清晨都来到河堤上,也许就站在她此刻坐着的这一片地方呢!当时谁也没有猜到
她在看什么,现在罗小梅想清楚了,徐立群眺望的不就是那块被辟为刑场的滩地吗?
她每天想的是为女儿报仇!但她没能看到凶手伏法。
    夕阳铺红了半个河面,春天的河畔响起了悠扬的蛙鼓,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有
人身遭不幸而有些许改变。罗小梅这样想着,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回镇子,走回专政
路。

    罗小梅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在她家的门口徘徊,看见她,那个小伙子快步迎了
上来。
    “我来看看你,”武强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点忙。”小伙子脸红红的,说
话很紧张,表情既尴尬又沉重。
    罗小梅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想不出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人会来安慰她,她
一肚子的委屈和悲痛倾刻就要爆发出来,她强忍着以兔自己的变化过于强烈,她感
激地点点头,却说不出话。
    小伙子误解了她的意思,着急地解释说:“单位派我外出学习了,今天才回来,
听说你家又出了事,赶紧跑来看看,你不会怪我来晚了吧?我真的是才回来,你看,
出门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呢!”
    “武强,谢谢你,谢谢你来看我,我凭什么怪你,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好打住,脚尖踢着泥土,踢成一个坑。
    “我怎么也没想到,杀死徐姨的会是陶小米,而她又是那样一个人。我还记得
当年她和刘彦红出走的时候我去火车站送他们的情景,没想到,再见到她会变成这
样。”
    “事情本来就没法预料,那天我闯进屋子看见我妈倒在屋地中央,头上冒着血,
我吓坏了,我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我跑去朝阳旅社,可她刚刚被公安局
抓走,当时公安局还不知道她杀人的事,冷面店的老板娘告她勾引丈夫敲诈钱财。
她当时……”罗小梅的泪水夺眶而出,捂住脸靠在门边的一棵白榆树上抽咽。
    “别哭了,别哭了,小梅,没人愿意出这种事,事情到了这步,最重要的是你
的身体,你还有妹妹需要你照顾,信我的,坚强些好吗?”武强扶住罗小梅,喃喃
地安慰她。
    罗小梅趴在他的肩头,哭声更大了。哭得小伙子手足无措,局促地用眼瞄着四
周,看见有人朝这里望,他便红了脖颈。他的心怦怦乱跳,还没有一个姑娘和他靠
得这样近呢!他把她扶进门里,将门关上,再不安慰她,任姑娘的泪水打湿他的肩
头。
    第二天一早,罗家的门就被叩响了,罗小梅打开门,武强站在门口,脸色涨红,
红得他脸上的雀斑都看不见了。
    “我半夜就来了,”小伙子说,“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武强说:“看能不能帮你点忙。”

    罗小梅开始恋爱了,爱情来的正是时候,不早也不晚。抚慰一个人心灵的创伤,
没有什么比爱情这剂良方更有效。武强在罗小梅最痛苦的时候介入了她的生活,就
像在一杯苦水里放了一撮糖精,晶莹的结晶体慢慢地稀释、消融,不知不觉地改变
着端起杯子啜饮时的口感。罗小梅几乎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份欣喜,更确切地说,
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只浮标。虽然没有上岸和获救,但毕竟可以喘
口气了。现在,她的生活里除了悲伤,还多了另一样东西,那就是期待。她期待着
武强不约而至,期待着生活中一些细节的细微变化。
    由于爱情,生活变得善意和温和起来,罗小梅和武强第一次肩并肩地走在大街
上,她羞涩地低着头,小心地绕开石子或者杂物,提醒武强注意春风刮断的白榆树
枯枝,她既甜蜜又无助地害羞,这种感觉真是美好极了,太阳在她的脸颊映满春光。
这是一个星期天,专政路的许多居民都看到了这一对年轻人,他俩就在人们惊讶的
目光中拐过前面的街口去了百货商店。许多人都被这对年轻人的出现弄得发呆,他
们怀疑自己的眼睛。习惯于搬弄事非的女人故意去询问别人。
    “你看见罗家的大丫头走过去了吗?和一个小伙子一起走的。”
    “可不是吗?我也在想这件事。以前没看见过那个小伙子,是她刚刚处的对象
吧!”
    “你别乱说了,她妈妈刚死不久,她妹妹死了也不到多半年吧?她怎么会处对
象呢?”说话的是粮店肥胖的开票员,她患着糖尿病,但这不妨碍她抱打不平,富
于正义感和同情心。她说:“罗家的丫头真会那么没良心?”
    “灯光球场开宣判会她就没去,当时大家还以为她怕看见那种场面受不了呢,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我说,这丫头就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杂货店的老
板娘愤愤地说。
    “徐立群虽说是爱沾些小便宜,换了咱们又会怎么样呢?没了男人,还要拉扯
孩子,可把孩子拉扯大了又怎样呢?她刚死没有几个月,她的女儿就开始找男人了。”
一个人插话时把舌头弄得喷喷直响。
    “不行,咱们专政路不能容这样没有廉耻的欺师灭祖的人。”浴池的薛把门表
情极为愤怒,她的儿子就是去年因罗小花案发打掉的流氓团伙中的一个,说话时她
多少有些心虚,眼睛看着幼儿园的女园长,希望能得到回应。
    园长说话了。园长说:“我们同情她,她至少也应该是一副值得同情的模样。”
她把罗小梅的恋爱视为青年人轻浮和世风日下的佐证。然后她大谈精神文明和在路
口重建一座公共厕所的重要性。
    当这些女人们只限于空谈和用唾沫表示愤慨的时候,那些聚在一起的男人却要
把他们的不满落实到行动上了。
    箍桶匠的两个孙子和酒厂的几个工人下决心羞辱一下“那个骚货”。他们找来
了在垃圾箱里捡废纸片的大二三,这个小脑袋现在是田小脚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孙子,
他一个人叫了哥仁儿的名字。箍桶匠的孙子从酒厂找来两个绿色瓶子。砸碎,将瓶
子底当成墨镜来欺骗傻乎乎的小脑袋,他们说只要他替他们做一件事,他们就把这
个“墨镜”送给他。大二三立刻流下了涎水,急憨憨地表示了讨好和兴奋。当大二
三弄明白他们的意思,便翻起眼白表示反对。他们只好先把瓶子底“墨镜”送给他,
大二三才勉强同意了。
    他们让小脑袋干的仅仅是在罗小梅回来经过这里的时候,让他冲过去脱一下裤
子。他们教唆说:“你想要镜子吗,那你就得把卵子露出来。”
    这个有意思的惩罚方式很快传遍了专政路,许多人知道消息后走出了家门,兴
奋不已,等着看一出好戏。甚至四十岁以上的男人也没有出面阻止这种荒唐的游戏,
他们表现得很沉稳,虽然他们坚决地表示了反对:“不能让那几个混小子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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