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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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白榆-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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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怪的一个男人。
    放鹅人每天上午到菜市场来一趟,他不买青菜,只买半斤鸡杂,一包油汪汪的
猪头肉,第二天他买的仍是这东西。他是一个外乡人,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承包了城
郊菜农的一个养鸡厂,养的却是上百只鹅。鹅叫声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密集,让人不
解的是他的鹅总是一同叫,一叫便叫成一片,不叫便无声无息。放鹅人每次进镇,
他的身后都跟着一只白鹅,那只鹅就像一条忠实地狗一样跟在他身后。镇子里很快
便讲开了放鹅人的故事,一部分是有关他来历不明的身份,另一部分,也是一大部
分,则是他放荡的生活。一个独身男人,一个吃油乎乎猪头肉的男人,有着一张七
八米长的土炕,该发生多少故事啊。市场上的一些女商贩都和他睡过觉,据说都只
有一次。和他睡过觉的女人就像中了大烟瘾一样,但他都不屑一顾。这真是一个奇
怪的男人。
    有一天,那只鹅忽然停在罗小梅的脚边,嘎嘎叫了两声,扁嘴不啄摊床上的菜
叶,而是啄着罗小梅的裤脚。她踢了两脚,也没有将它甩开,她涨红了脸,骂道:
“滚开,你这该死的鹅。”
    罗小梅的脸更红了,那个奇怪的男人正看着她,嘴角流露着模糊的暧昧的笑意。
“滚开,你这该死的鹅。”白鹅听话地闪在主人身后。
    “要不我赔你裤子吧!真抱歉,该死的富生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那儿正好有
一块上好的纯毛布料。”
    “我不要,不认不识的,再说也没什么事。”罗小梅两颊滚烫,心从来没有过
的狂跳,难以抑制。真是奇怪,这个男人柔和的有点蹩脚的普通话,还有那笑,像
一根火柴扔进了干燥了许久的柴堆,一下子便点燃了灰土下面的柴草。深藏在身体
深处的欲望一下子被点燃了,腾起火苗。
    “可也是,要不这样吧,我送你一只鹅,”他拍拍白鹅的红冠,“和这只一样
的,狗一样听话的鹅。”没等罗小梅拒绝,他便回身走了,边走边回头说:“就这
样定了吧!你随时可以去我那儿把鹅领走。”

    我知道你会来,这些天我一直在等待你。进来吧,干嘛在门口站着?难道我是
一个坏人吗?一只鹅,尤其是一只有着洁白羽毛的鹅是不会跟一个坏人走的。要说
坏,最坏的是我们叫他天老爷,外国人喊做上帝的家伙,这两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
一个人,没准他们是哥们儿吧?就这么认为吧,他们放牧鹅群一样放牧着人类,他
们设下一个个圈套,比如说繁衍吧,如果没有肉体的愉悦谁还愿意于这么件累事呢?
肉体的接触能够带来快乐,但快感转瞬即逝,真是可恶之极。可是这件事我们不干
却遂了那家伙的心愿,因为那家伙像阔了的鹅一样爱嫉妒,尽可能地缩短人类交媾
时的快乐的感觉,使爱情变得笨拙可笑。你没读过多少书?不明白我的意思?那再
好不过了,懂得的越少,过的就越单纯,单纯到只知道吃饭和睡觉就再好不过了。
    可人们总得想点什么,世上有了糖,我们就总得尝一尝什么叫糖,什么叫甜味
儿,可要想品尝你就得去把那种叫糖的东西找来,不管你通过哪种方式,都多多少
少要付出点代价。但有一种甜味儿我们不用付出代价,在我们自己的身上就可以找
到,我们干嘛要让那个美妙地方闲着呢?高高山上一坡田,无人种来十八年。对,
这是那些不要脸的人写在厕所墙上的话,咱们不说这些污言秽语了,看看我的那些
鹅吧。白鹅黑鹅黑白相间的鹅,雁鹅、灰鹅,它们都在秋天的河水里游着,有时它
们飞离水面,笨拙地扇动着肥厚的翅膀。有时它们浮在水面上,那边的一片树林沐
浴着秋天的夕阳,夕阳照着树叶落尽的灌木,灌木枝上挂着的方便袋和杂草是涨水
时留下的痕迹。小妹妹,来吧,你怕什么呢?脱掉你身上的累赘,让清风拂过你滚
烫的,藏着欲望的身体。你不会没有欲望的,它没准就藏在你的腋窝里藏在你的头
发根藏在你的肚脐最有可能的是藏在你的两腿之间。把它们分开,对,就这样,放
松一些,想象我的手指像灵活可爱的小白兔,它们憨态可掬,有着洁白的茸毛,短
短的尾巴,它们瞪着激动得发红的眼睛。把腿抬高一些。血黏乎乎地像一条蚯蚓痒
丝丝地爬过她高擎着的双腿,漫过她的臀尖,她的疼痛的愉快的泪水也漫过她的耳
廓。他忽然停了下来,在她的下面摸了一下,当他看清手上粘着的是什么,他俯下
身去,把头埋在她的双乳之间,泪水,那个男人湿漉漉的泪水从她的很圆的乳房流
下,流进了不很明显的乳沟……
    那段让人激动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罗小梅最后一次走去护城河外的养鸡场,
就在几年前徐立群站着的河堤上的那块石头那儿,罗小梅远远地看见一辆警车停在
那排房子前面,几名警察将养鹅人——他还没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呢——押上了囚
车。警车刚刚开动,那些看热闹的人们便一窝蜂地冲向了房子前面的鹅群。鹅群遭
到突然袭击,张开翅膀,东奔西窜,曲颈向天歌,鹅毛和粪便尘土一样荡起。趁乱
打劫的人越来越多。附近的农民闻讯而来,男女老少,提着麻袋,挥着棍棒,有的
人甚至拿来了鱼网。那些鹅绝望的大噪,向人群撞去,被人按在地上,它们拼命地
挣扎,血和泥土弄脏了它们干净的羽毛。有一只鹅,撞破了鱼网,扑楞楞飞上了天
空,它艰难地笨拙地扇动着双翅,直向警车上空飞去。一只家鹅竟然飞上了天空,
人们看着这奇怪的景致瞠目结舌。警车停下了,跳下两名警察,他们扬起手臂,黑
洞洞的枪口对准那只怪鸟。枪响了,那只鹅一头栽下去,而羽毛和血点却仍然漫天
飞扬。
    鹅叫声最后消失了,院子里纷乱的脚印,鹅粪肮脏的羽毛一片狼藉。直到人群
散去,罗小梅才走进养鹅人的院子。
    一个猥琐的农民扛着一条木板从屋子里走出来,罗小梅知道他拿着的是土炕的
炕沿。“你来晚了。我他妈就来晚了,就抢到这块糟木头。”那个人惋惜地说。没
听到回答,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脸颊抽动,眼睛蓄满了泪水,“你没什
么事吧?”他心虚地问,想一想,便撤着嘴说:“没抢着什么也不用上火,这样吧,
我心肠好,那副窗框我就不扒了,让给你,我看了,是白松的呢!”罗小梅的泪水
流下来,挟着炕沿的农民听到的却是笑声,沙哑的笑声惊飞了檐前的麻雀,几只羽
毛飘摇着升上天空。夕阳半落,夜雾正在慢慢地弥开。那个农民忽然扔掉了木板,
跌跌撞撞地向野地跑去了。
    那天晚上,罗小梅疲惫地走回家。她的手里攥着一把染血的鹅毛,脸上流露着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愤怒的表情。她挥着煤铲赶开了在她家不远处进行摔跤比赛的一
群小学生,又向院子里的白榆树上聒噪的麻雀掷石头,石头落下来砸坏了放在树下
的花盆。她猛一回头,罗云坐在门槛上,不错眼珠地看着侄女。
    “你看我干什么?”罗小梅烦躁地呵叱姑姑。
    罗云冷笑一声,“丫头,”她说,“你越来越像徐立群了。”
    从这天开始,罗小梅迅速地向徐立群的方向发展。一九八三年结束的时候,罗
小梅已经被人们公认为徐立群第二了。她的身板结实,头发黑直茂密,还有她的腰
和胳膊,也吹气似地变粗了。和徐立群不同的是,她还没有发展到随便和哪个男人
睡觉的地步,但她私下以为,就是睡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与其说她是在那个隐匿于
榆树镇养鹅的强奸犯的诱惑下才变了样,莫不如说她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真
正的徐立群第二。她的生活变得粗糙,唯利是图使她对一切事物的判断都变得单一
简捷。随便地骂大街,为了争摊位,拿着水果刀威胁别人。日子一个跟着一个撵着
她向前飞奔,她气喘吁吁,应接不暇。唯一让她提心吊胆的是妹妹罗小敏,罗小敏
像一株极其容易生长的荠荠草迅速地长高,开出香味虽不十分浓郁却很丰满的花朵。
直到一年前罗小敏顺利地嫁给了一名军官,她才长出了一口气,罗小敏随军去了很
远的一个边疆哨所。罗小梅定下神来,一照镜子,粗糙黝黑的脸爆了皮,并且爬上
了刀刻一般的皱纹。

    但是这天晚上,这个飘着雪花的春天的夜晚,罗小梅的眼前不断地翕动着魔术
师腐烂的樱桃汁一样暗红色的嘴唇,该死的魔术师竟然叫她“大娘”,多么该死啊,
那个魔术师。她掀开薄被,脱掉所有的衣物,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前面,镜子里的
女人双乳像两条干瘪的丝瓜一样垂着,毫无水色的桶一样的腰身,连腋毛和下面的
毛丛都干燥地打了卷,大腿虽然粗壮,却肥腻而缺少弹性。还有那张脸,风吹日晒,
颧骨像扒掉皮的两个鹌鹑蛋,平庸的嘴唇,平庸的眉眼,天啊,往日的罗小梅哪里
去了?泪水溢出了眼眶,夜晚包围着她,压迫着她,生活同这幢老屋一样毫无生气,
潮湿的空气散发着霉味。透过模糊的泪水,罗小梅看见镜子里的人脸上出现了油污
一样的黄斑,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贴到镜子前面,她看清了,那黄斑竟是密密麻
麻的虫子。
    她忘记了自怜,慌乱地披上一件衣服,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撞开了罗云的房门,
她站在门口,黑暗中,罗云坐在地桌旁边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口,窗外的雪花
停了,又变成了雾一样的雨丝。水雾滑过瓦檐,就像一个牙齿掉光了的老人吹出的
口哨。罗小梅拉亮了灯,灯光映在老人的脸上,老人泪流满面:“虫灾,和一九五
三年一样的虫灾。”

    虫灾和一九五三年遮蔽了榆树镇天空的吞噬树叶的虫灾并不一样,这次虫灾是
另一种蛀虫,蛀虫的大本营是居民家中席梦思床垫里的羊毛毡。
    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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