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白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风过白榆- 第4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别瞪那么大眼睛看着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但凡有一点门路,我们也不会这样
求你,我们已经在这候着你和你姑姑两天了。镇政府那些咱们求不动,就是提着猪
头也找不着庙门,要是能说上话,我的小儿子大学毕业就不会分配到乡下去当什么
上地测量员了。我得把他调回镇子里来,他学的是外语专业,你姑夫的公司总会用
得着啊!”幼儿园园长的脸羞得像秋天将落的树叶,其他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
来,讲着恳求的话。
    罗小梅终于明白了,这些人是想求她给他们的子女安排工作,进那个有亿元资
产的香港老板还没建起来的什么公司。更可笑的是那个阔佬还是她的什么“姑夫”。
亏得二十年前没人想到她还有这么一位“姑夫”,要是想到,她可要沾大光了。去
他的什么“姑夫”吧,就是那位“姑夫”真的来看望罗云,相信也不会发生什么故
事,她可不想和这些饶舌的人纠缠下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货箱子里的那些香肠。
    “你们说什么呀?我姑姑可是从崔家逃走的,我哪有什么姑夫,你们别开玩笑
了。”罗小梅推起她的货车,等着围着的人闪开。
    “可你姑姑总在崔家做过媳妇啊!”他们眼巴巴地看着罗小梅,说话的口气到
底有些心虚,他们说:“万一呢……”
    他们说:“你要是还记着十年前的事,那我们向你道歉,忙你总要帮啊!”
    他们说:“万一呢……”
    如果他们不提起十年前的事,罗小梅就走开了,十年前,啊,十年前,十年前
她是多么需要关怀啊,她先是失去了妹妹,接着好朋友又杀死了母亲徐立群,她被
一连串的打击弄懵了,可这些人做了什么呢?他们做的竟然是阻挠她和关心她帮助
她的人来往,觉得她应该悲伤下去,不应该那么快地从痛苦中解脱。还有那个爱着
她的小伙子,被推进酒糟池,鼻孔里都钻进了蚊蚋,眼眶发黑,眼泪也粘着虫子。
十年过去了,现在他们竟然好意思赔着小心来求她。
    现在她不想马上走开了,她要要耍他们,既然他们主动找上来触她的霉头,既
然他们主动找上来受她的奚落,她干嘛要放过这样的报复的机会呢?
    罗小梅故意沉吟了一下,说:“信现在还没有收到,不过,我姑姑倒是说崔平
会来找她,再说我们家现在住的还是崔家的老房子。可是……”
    “那还可是什么呀?”围着的人立刻喜出望外,抢着说,“这就是准信了,你
一定得把我的事讲给你姑姑,你姑姑可是个好人,当初她回到镇上的时候……”
    “她吧,”罗小梅说,“哪天我把你们大家的事都写下来,这么多人我也记不
住。”
    “别等哪天了,再等黄瓜菜都凉了,现在就记。你有什么事,记完我们帮你办。”
    “我货箱子里的几十根香肠卖不掉就要变质了,我得赶到车站去等一点钟的火
车。”罗小梅犹豫着说,边说边观察着这些人的脸色。
    这些人中间的一个说:“要单单是为了香肠你就不要去了,我们一人买几条问
题不就解决了?重要的是赶紧把我们的事记下来。”
    幼儿园园长为难地说:“我们家没人愿意吃香肠,要不我买几条也行。”
    薛把门捂住口袋,怯懦地说:“我身上没带钱。”
    罗小梅撇一下嘴角,笑笑说:“这些香肠快变质了,怎么能卖给你们呢?时间
不多了,我得赶紧走了。”
    “哎,不就是几条香肠吗?看你们这副模样,没钱的先从我这拿,不吃香肠的
买回去喂猫,不要的趁早走开,办事一点血不想出,空嘴说白话,怪不得你们什么
事也办不成。大侄女,先给我来五根。”老挡车工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胜兮兮的零钱
递过来。
    罗小梅装做不情愿地说:“我可不是卖你们啊,这样吧,一根我少要二分钱,
你们谁有笔和纸,我得挨个写下来。”
    关上院门,罗小梅将那张写字的纸撕得粉碎,扔进了泔水坑。“见鬼去吧,”
她想,“当初你们是怎么对待姑奶奶的!”
    夜晚,躺在床上,罗小梅忽然想到,没准那个阔佬(姑夫?)真的会来这座院
子也说不定,如果真有翻身的那天,她会怎么做呢?她想象着自己穿着一件乔其纱
的紫红色上衣,下身套着一条高档的健美裤,脚下一双鞋跟高而又高的皮鞋(镇长
夫人韩静云走在街上的打扮,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穿法)。走在街上,那些人会是
什么表情呢?他们殷情地向她打招呼,争着帮她推货车,货车推到车站,她看也不
看地甩给他们一块钱,就像施舍给叫化子那样。不对,那时她就不卖货了,那她干
什么呢?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活法,总之心里溢满了报复的快感。这种感觉和血液
一起流出,她的身体开始发热,手不自觉按往了乳房。一只白鹅欢快的叫着落在窗
口,转眼间变成了一个人,虽然面目不清,但分明是一个男人,她害羞地拉过被子
蒙住眼睛,又忍不住从缝隙偷窥那男人的两脚之间,和他壮得发红的胸膛。那个男
人使劲掀开被子,把手伸进来,一直伸向她湿润润的小腹。早晨醒来,想起昨晚的
梦境她忍不住又脸红了一次。
    下了几天的雨停了,为运动会做准备的中学生在教师的哨声中跑过街道,麻雀
仿佛患了多动症,在院子里的白榆树树枝之间弹来跳去,不间歇地噪着。发馊的泔
水味和雨水冲刷的土味扑进窗口,罗小梅懒懒地起床,她来到院子,看见姑姑罗云
早已穿戴整齐坐在院子里。
    “他正在路边给马打掌呢,那个铁匠可真笨,连老婆冲别的男人飞媚眼都看不
见。”她转过头对侄女说,“还有四夭他就到了,丫头,你也得准备准备。”罗云
说完偷偷地笑了,像一个小孩子偷到妈妈藏起的糖果一样欣喜,但立刻她又皱起了
眉头。
    “你不知道他有多急,就像嘴急的孩子找娘的奶头一样,可找到了却用牙咬得
你疼。明明那奶头没抹猪苦胆,可他就是觉得有味。我那时才多大呀,他把我弄疼
了,我一叫他就烦了,把我一脚踹开。”
    罗云回过头询问莫名其妙的侄女:“一样东西要是得不到,怎么都得不到,你
应该怎么办?”
    “让我来告诉你吧,丫头,”罗云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猛地盯住侄女,“那就
连看也不要再看那东西一眼,于是,我就从崔家逃掉了。”老太太分明是在回味自
己做崔家团圆媳妇时的壮举,她笑着,眼睛里却有混浊的泪水成串地流下来。
    “他上马了,他又开始赶路了,我得收拾收拾东西了。”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站
起来,向房间挪去。
    在她身后,罗小梅毛骨悚然。

    稀奇事层出不穷,为了迎接港商的到来,镇政府的招商引资办公室组织了首次
榆树镇礼仪小姐的评选活动。十二个评委除了镇长夫人清一色都是男人,后来又有
六个男人挤进了评委会,他们一致建议参选的小姐要穿泳装。这个提案遭到了大部
分参赛者的抵制,最后采取了折衷方案,小姐们要穿无领的汗衫和紧身的短裤以显
露曲线美,同时还要自选一首歌以显示音色和才华。为了表示公正,参赛的小姐还
可以表演一项拿手的节目,比如魔术、杂技、口技,随便哪一项活动,总之,她们
大显身手的机会来到了。优胜者将授予榆树镇礼仪小姐的称号。并优先向港商推荐
安排工作。
    评选活动的第二天上午发生了混乱,被第一批淘汰的参赛者联合起来指责评委
会办事不公,评委会只是想通过这项活动捞取一笔可观的报名费。后来她们干脆对
这次一选美”活动提出了抗议。那些长相平平的女孩子们甚至起草了一份抗议书,
走上街头征集签名。她们说,“男人没有权利为女性美规定标准,评委会在许多方
面没有一视同仁。”
    她们慷慨激昂地说:“男人有什么权利决定女性的胸围和大腿的最佳尺寸?这
些色迷迷的男评委们有什么权利在几分钟之内就对女性评头品足?”
    她们说:“所有的女性都是美丽的,美对于每个人来说是不同的。”
    她们请街上的行人在她们的抗议书上签名,在发起签名的头一个小时,就有一
百多个男人签了名。有的乡下人不会写字就摁了手印。
    那天下午,在电影院门口,一棵白榆树忽然折断了一条树杈,砸坏了一个小学
生的脑袋。
    傍晚,镇子里发生了一起抢劫案。一个出租车司机被砸晕后扔在城南的一条胡
同里,这个案子不到一个小时即告破获。凶手是一对恋人,警察抓住他们的时候,
这一对恋人竟然开着车在火车站前拉客,他们刚刚挣了十元钱,而那个倒霉的司机
的口袋里有二百元,这两个人连他的口袋也没翻一下,他们做的只是用搬手敲了司
机的脑袋。
    榆树镇的主要街道都挂上了彩旗和欢迎光临的标语口号,据说那位神秘的港商
已经到达省城,很快就要由省城的官员陪同到镇上来了。专政路终于更换了新的路
牌,新的路牌写着“雅芳路”的字样。那些工人在更换完路标之后,开始挨家挨户
地检查卫生,之后他们帮路口那家废品站搬运破烂,将堆在院子里的回收的瓶子和
废铜烂铁一古脑地扔上卡车拉往郊外。废品站被腾空之后,工人们清除了院子里的
杂草和垃圾。从积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几样旧家具摆放在空屋里,镇长王守仁检查
了一遍,亲手锁好房门,带着工人们离开了。傍晚时分,王守仁又带着一名副镇长
打开了这幢旧房子的房门,不一会儿,他们便离开了。好奇的人们发现旧房子的窗
户上多了一样东西,两块粉红色的旧窗帘。
    这幢房子的主人十年前就死掉了。陆朝臣除了作为一个罪犯的名字写进了榆树
镇的档案,除了给一些人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