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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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4期-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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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他由于迷醉而脑缺氧,因缺氧而更加迷幻。以前他只知道女性的肉体美不美,从没料到还有一种运动中的美感:性爱中的运动之美。健如蛟,妖如蛇,气息如花。他被这一发现弄得自己头昏眼花。 
  他有点分心,有那么一会儿他动了探究对方的心思。他知道这是危险的,这个无论是作为女知识分子还是如花的美妇,跟她的交往都只能是浅尝即止。爱情和性,他能分得开;爱情和婚姻,他还分不开。他爱上对方就想永远拥有,否则,他宁愿看落花东流水,让她们漂过去。 
  这次见面,女人默不作声,连那些挤压出来的“警句格言”也没有了。她靠在小木几上,像只鹰,悠然地伺机而动地俯视着他。他在她面前张惶地寻找盛花的容器,他觉得应该先把沙发床打开,又觉得应该先把自己厚重的牛仔裤脱掉,并且应该打开电脑调出几支英文歌曲。他同时做几件事:他拿着花,打开电脑;他解开皮带,接着打开蓝色沙发床,裤子在腰上挂着,露出一段蚕丝般的皮肤;他从电脑里调出音乐,在布鲁斯音乐中轻摇着褪去长裤。他觉得女人没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身体和艺术化的穿插错落的动作上;她对自己的亲吻,也是风拂湖面般的轻浅。男人明白了,这个女人像男人对待情事一样,不想溜得比他更慢。这次女人从这个门出去,便是白马入芦花,再也找不到踪影。 
  男子被这事实激怒了,一下子,全然不能容忍对其一无所知的人第二次走入视野。这算什么呀!她向他发出信号,他回应了,就在自家门口惶惶地等着她;她要跟他做爱,他就做了;之后,她悄无声息地走了,便可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她。不!他不能什么名堂没有还继续跟她做爱,他必须知道对方是谁,即便再不见面,他也要知道有个如此姓名的女人在城市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当他想到她时,有个具体的人存在着。 
  了解对方的愿望几分钟内就背叛了他的原则。他开始从只言片语里揣摩她的身份,他甚至不惜讲自己的情爱故事引诱对方开口。他看到女人在自己的叙述中略为忧伤的表情,并伴之以柔美温存的动作,但这些并不能打开她的嘴。这个在情欲中放大了自己的女人,并没有忘乎所以到放松自己的警惕。她不想让他(或许是任何人)知道她是谁,他(和那些跟她一夜情的男人们)不配知道她是谁。男人心中渐渐生出空落,觉得面前存在一个巨大黑洞,他对这个混沌的黑洞一无所知,不仅如此,一种怎样努力都无法知明的被动感,让他惴惴。 
  这种情绪困扰着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让这个气定心闲的男子怅然若失。烦躁很快转化为颇为恶毒的鄙夷,除了那个让他身心已摧的女孩儿,他打定注意不再为女人烦恼。他对自己在女人那里的命运逆来顺受,他对这种命运的反抗就是,对那些跟他有一夜情的女人不屑一顾。他认为自己应该守住这点,即使哪个女人爱上自己也不能放弃。他厌恶自己竟打算探究对方,同时厌恶自己这种正而八经的思考和自劝。他不想思考,只想行动。现在就行动。几乎不假思索地,他用同样方式,把另一个女人带进公寓。 
  7 
   
  女人感觉自己已经吃掉了这个年轻男子:他的肉体,他的心性。这已经可以称作初战告捷。她要的就是突破禁忌,至于能否成为所谓的幸福女人,实在是一种造化了。 
  她觉得该收场了。年轻人灰冷的神态让她知道,她必须及时撤退,她不想让男人觉得缠着他们,她不缠任何男人,甚至那些让她付出爱情的人。到了这个年龄她已经知道,所谓爱情不过是脑垂体分泌的肾上腺素,是一个化学过程,肾上腺素分泌减弱,爱情也随之消失。那么爱情不可避免的是一段一段的。她要把握的是,全身心体验正在发生的爱情,及时从容地从爱情中撤退,趁着还没受到伤害。她已经学到了崭新的跟异性打交道的方式,找到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女子通向男性的通道,那么,她那看上去如花似锦实则乏善可陈的情爱史,也可以有点色彩了。那么,这个男人也可以“归档封存”了。他帮助她完成突破的命题,这场陌生人之爱也就完成了使命。是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这般不过是试图结束性爱的荒芜寂寥,原先试图寻求的种种意义,不过是知识分子习惯将任何事物赋予意义的恶习罢了。 
  她知道自己跟这个年轻人不会有什么故事,或者说这种剑光一闪、昙花一现的关系就是故事本身,她只希望这个注定是恍然如梦的故事,有一个坚硬的内核。她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而他,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却可能翻开她生命新的一页,那不仅仅是情爱、性爱问题,而是一个三十六岁女人关注自己生命的态度,继而亦是关注其他生命的态度。那种态度可能给予她一贯叫嚷的悲悯情怀以一个实际的内容。 
  现在她对他的感受还不丰满,她摸到了他的皮肤,还想摸到他的内心。只是,已经没机会了,内心的节奏告诉她,这个飘逸的年轻人最多还能跟她接触一次,他将淹没在这个一千四百万人的大都市,从此跟她再无瓜葛。一个跟她激情相撞的人就这么消失于她生命的未完结处,与其说是让她惆怅,不如说是让她愤怒。再看看对方痴迷又不为所动的神态,投入又迅速抽身的玩世不恭,一时间在女人心中激起的,摧毁他的力量比得到他更大。是的,她要再找一次机会,“消灭”他。 
  她思忖怎样给男子打电话,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依恋这纯粹的性爱,也不能保证甘心于没有思想碰撞没有思慕的两性关系,更不能防止深入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卷土重来,这些都会破坏眼下来之不易的恍如梦境的诗意。女人坐在自家青瓷马桶上思忖了会儿,给男子发了条短信:我明天就走了,去美国。她不能给自己留有后路,美妙的爱情只存在于突然的斩断中。 
  女人裸着修长的脚踝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在札记本上记点什么,当一件美好事物就要消失时,她总是徒劳地想用文字记忆点什么。她感觉自己胜券在握,又怕老马失蹄。她想象得出年轻男子收到她的信息时的吃惊和随之而来的犹豫。他是在犹豫,这个自负的男子可能突然发现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当俘虏,还是当逃兵。这种想象让女人畅快,这个男子可能从没对他们的交往焦虑过,他志在必得?那好,现在让他左思右量去吧,也算是对他无动于衷的惩罚。不过这种洋洋得意俯视对手的心境,到了下午五点对方还没有消息时,几乎消失殆尽。女人变得消沉和郁闷,常年来地狱似的孤寂又如期而至。这个在黄色的天光中显得干燥憔悴的女人,慢慢坐进常年伏案的藤椅里,面孔上的寂寥加重着这间堆砌如山的书屋的荒凉。 
  没有话语的支撑,肉体先行的实践显得如此的脆弱、可疑;而话语的交流直至爱慕最后到性爱,中间相隔的岂止是万水千山。女人自忖,这些天从男人那里获得的自信和快乐,让她对不可恋战的原则存在侥幸,那性感的肉体又让她欲罢不能,贪婪的结果必将使她再次受到伤害。罢了,不来也罢了。事不过三,任何事大凡都是如此。这场盛宴缺少的可能只是最后一次大鱼大肉的饕餮。没有也罢。 
  好在事情终于向喜剧方向发展。年轻人终于在女人准备把他封存之前来了电话。 
  他终于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声音有些发紧急促,情绪有些波澜。他的语调里终于掺杂了感情,问她去美国是移民还是短期旅行。女人恍惚了一下,她再也不想出现腐蚀了她整整一天的失败感了,至少对这个人——对一个人只能挫败一次—— 
  她所能做的就是牺牲自己的爱情。她说移民。他问她还回来吗?她不想给自己一点余地,说,不。年轻男子没有了声息,过了会儿,他像给人往腰里捅了一棒,虚弱地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女人往后陷进藤椅里,她看到桌子下有一处阳光终年照不到的角落,现在正弥漫着一片青色,跟她去过的高原上的小寺庙一个颜色:不知道是长期幽闭,还是最后的心灵回归。她知道过了今天,这样的颜色还会出现在她心里,她的身体还将长期与桌下的灰尘和幽暗为伴,那时候她的心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躁动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如果说僭越是一个仪式,就让它功德圆满吧。她轻声对电话说:我的朋友打算给我饯行。要么早点儿,要么就晚点儿。男子赶紧说,如果是后者,你能在我这里不走么,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女人看着那些终年躲在桌下的灰尘,里面挣扎着一粒闪光的钮扣。她在那里看到它至少有三年了,每次看到都会想起自己曾经十分喜爱收集钮扣,但每次都没有将它捡起。它和其他美好事物作为一个存在,留在桌脚这样的以往中了。她对年轻男人说,不,还是早点吧。男子慌忙同意了,说你现在就出来吧,我马上回家。 
  她又见到了他。这次她终于能认出他的脸,他家的大概位置,她也终于看到男子钟情的神色。看来这次他不想掩饰了,他用眼睛“扣”着看她,目光在她眼里搜寻;他在她结实的臀部拍的一下软弱无力;他上楼梯的步子不知是多了半拍还是少了半拍,显得踉踉跄跄,终于在楼梯上绊了一跤。过去他不在性爱之外多一句话、多一个动作的矜持,土崩瓦解。 
  房间显然被简单收拾过,紧张心绪下把家什的东塞西藏。几天前她带来的花还在那里,配了一只白蓝格子的土瓷花瓶,空气中有股枯花的静穆味道。 
  这个男人说话了,这个做爱时绝不“出戏”的男子,开始把一些意义附加在这最后的交欢上。他说你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他说,你不告诉我要去美国,就是要在这最后一刻,让离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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